zanetii 发表于 2008-4-24 19:20:34

怀念巴乔

只为了一抹永不磨灭的湛蓝--忆巴乔(转)
银色的纸片漫天飞舞,绚烂的烟花争相绽放,柏林的夜空下,意大利终于把第四颗星绣在自己胸前。尽管这场比赛的主角是齐达内,尽管法国踢得比他们的对手好得多,尽管意大利的这个冠军并不光彩,但是罗马帝国,在这个德国的夜晚,仍然复辟了。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法国在为八年前的点球大战还债;特雷泽盖在为六年前的金球还债;齐达内更是为都灵的岁月,用自己的一生英名去还;甚至连德国,也把十六年前自己从罗马得到的金杯,在柏林重新还给了意大利。
  是宿命吧,应该是宿命,十二年入围决赛的轮回,二十四年冠军的轮回;可如果真是宿命,二十八年不胜法国,十六年点球魔咒,八年前和六年前的复仇,又怎么会在这个瞬间,统统随风飘散?
  又如果,谁都要还自己的债,那么,谁来还欠下他的债?
  2006年7月10日凌晨,坐在电视机前的我,一边聆听着窗外下了大半夜的雨,一边静静陪意大利走过了德国世界杯最后的旅程。望着卡纳瓦罗举起金杯的笑脸,我却没有感到分外激动,萦绕在心头的,反而是一种淡淡的茫然与惆怅。毕竟,这场比赛与我无关,与我记忆中的那支意大利队无关,最后,还与他无关。我和他,今夜都是不折不扣的看客。
  我重新想起了他,那个和现在的一切毫无关联的人,那个已经彻底淡出我们的视线的人。我和他一样,为了这个冠军,等待了整整十二年,然而现在,当这一时刻终于成真时,他已不知所踪,我也不知所措。
  王子殿下,此时此刻,你在哪里?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我曾无比喜欢过意大利的足球,尽管很多人说意大利除了队服漂亮帅哥众多外一无是处,尽管很多人都说意大利踢得保守难看,尽管很多人说意大利丑闻不断,我却依然喜欢,原因仅仅是因为一个人的魅力。我甚至无法说清自己到底是因为足球而喜欢上他,还是因为他而喜欢上足球。
  十六年前,1990的意大利。我13岁,他23。
  那时我还不知足球为何物,从录相中看到了那个称得上惊艳的进球,我看到他的身影蝴蝶穿梭于花丛中一样灵动而优雅,在捷克后卫们的围堵中翩然徜徉。贝利甚至说,意大利人应当把这一系列画面用雕塑固定下来,永远存入在罗马的国家博物馆。23岁的他,清秀的面孔带着几分稚嫩,消瘦的身材带着几分孱弱,细长的马尾辫在地中海的暖风中飘扬,黑白相间的足球在他脚尖轻盈地飞舞。
  那一年,几乎还只是个少年的巴乔,蓝眼睛中没有忧郁,只有对未来的憧憬;
  那一年,风华正茂的他,第一次出现在世界杯的赛场上,第一次为了自己的渴望的光荣而战;
  那一年,罚进点球的他,绝不会想到球门前的那个十二码,将会在四年后成为他一生挥之不去的阴影。
  那一年,我13岁,不知足球为何物。
  十二年前,1994的美利坚。我17,他27。
  那是最美好的时代,那是最糟糕的时代;那是智慧的年头,那是愚昧的年头;那是信仰的时期,那是怀疑的时期;那是光明的季节,那是黑暗的季节;那是希望的春天,那是失望的冬天;我们全都在直奔天堂,我们全都直下地狱……  
  在那个酷热的夏季,他披上蓝色战袍,背上的号码从替补的15号变为天神般的10号。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7月5日,八分之一决赛,第89分钟天外飞仙。意大利王子白衣胜雪,剑气如霜;
  7月9日,四分之一决赛,第90分钟单骑救主。一袭蓝衫在红色海洋中乘风破浪;
  7月13日,半决赛,开场25分钟之内见血封喉,梅开二度。排山倒海的欢呼中,承受了无数压力的他,终于在这场胜利后哭得像个孩子。
  ……
  五粒金灿灿、沉甸甸的进球,三个2:1,两个足球先生的头衔,意大利唯一的救世主,无数次力挽狂澜。是他一次次拯救了早该沦陷的意大利。他就像我们的儿子,每个意大利人都这样说。我看他拖着一条半的伤腿,不知疲倦地在球场上奔波着,一次次驱散失败的阴霾,一次次带来希望的光芒,马尾辫仍然在风中飘舞,宁静的蓝眸与金色的阳光交相辉映。
  然后,就是7月17日,决赛。金黄对海蓝,巴西对意大利,罗马里奥对罗伯特·巴乔。
  摆正足球。起立。后退。立定。深呼吸。助跑。射门。我猜到了开头,没有猜到结局。
  当黑白相间的足球呼啸着冲向玫瑰碗的天空时,塔法雷尔双膝跪地,两手擎向苍穹,仰天长笑;而他,斜阳中茕茕孑立,颔首无语,地中海一样湛蓝的眸子中映着无尽的黯然与忧伤,一如思索着“to be or not to be”的哈姆雷特。罗马里奥为胜利欢呼着,贝贝托双手荡起摇篮,老巴雷西在涕泗横流……很多年后,这些都已淡漠了回忆,只有那个落寞的背影,那一抹永不磨灭的湛蓝,死死镌刻在我的脑海中,镌刻在我的心里。
  从英雄到罪人,从天堂到地狱,从荣耀到耻辱,生死只在这一线间,他终究败给了命运。从此,无数人心目中的他,永远是那个美丽童话中长不大的青年王子。
  巴西人说:是塞纳的灵魂在天上拔高了他的抛物线。
  原来不是每个童话的结尾,王子和公主都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那一年,正值黄金时代的巴乔,在离世界杯最近的时刻,与它擦肩而过;
  那一年,他距离加冕球王,只差十二码;
  那一年,他失去了冠军,却赢得了整个世界的同情与眼泪;
  那一年,我17岁,第一次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外国人潸然泪下,第一次因为那个背影,因为那忧郁的蓝眼睛,无比疯狂地迷恋上了足球,迷恋上了意大利。
  八年前,1998的法兰西。我21,他31。  
  亚平宁广袤的旷野中,为了往昔的光荣,为了四年前的梦想,佛教徒剪去了曾经飘逸飞扬的马尾辫,用耳环尘封了关于过去的所有记忆,踏上了自我救赎的涅磐之旅。
  老马尔蒂尼对他说,如果你能成为最佳,我就带你去世界杯,不知是不是戏言。但只为了这并不能完全当真的一句话,他竟真的用自己的顽强,又一次创造出奇迹。
  波尔多雨后的黄昏,时隔四年后的他再度罚进点球,拯救了意大利。整个世界在欢呼的时候,尽管他神情漠然地将食指轻轻竖到嘴边,湛蓝的眼睛却还是涌出无尽的感伤与惆怅。他应该在回忆四年前的点球吧,那个点球他踢了好多次,在睡梦中,在家乡的走廊上,甚至在电视上,总能进球。然而梦醒之后,面对的依然是沉沉的夜。
  此刻的这个点球,终于能对四年前的遗憾做一点补偿了。那时我非常阿Q地想,他能否把四年前那个只写了一半的句号,在这次世界杯上画圆?
  那一年,脸上写满沧桑的巴乔从10号变为18号,成了皮耶罗的替补;
  那一年,他在点球大战中再次罚进了点球,却没能再一次成为救世主;
  那一年,意大利仍然止步于12码前,对手是当时的东道主,后来的冠军,现在的对手,法国,踢丢点球的是迪比亚吉奥;  
  四年前,2002的韩国。我25,他35。
  巴乔老了,我看到他鬓角隐隐的银白,我看到他腿上仍然缠着绷带,一条马尾辨长了又剪,剪了又长,却还在球场上奔波,在那个叫布雷西亚的城市艰苦地打拼,依然在为赶上世界杯的末班车而努力。
  “带我去世界杯,我愿意为所有队友提行李……”听到这样的话语,怎能不让人从心底涌起酸楚?谁能想到,昔日的英雄,如今却要低下高傲的头,乞求一个实现自己梦想的最后机会?然而在全世界“带上巴乔”的震天呼喊中,固执的老帅仍然将他拒之门外。
  尽管那是世界杯第一次来到亚洲,尽管那是中国队第一次出现在世界杯的赛场上,尽管那是我第一次不用熬夜看球,可是传说已经幻灭,神话已经终结。
  还好,那场可笑的比赛,那位可憎的裁判,那个可鄙的对手,总算冲淡了一丝伤感,望着满脸落寞的马尔蒂尼,心底竟然涌起隐隐的庆幸,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为心中的梦想拼搏了那么久的巴乔,却最终倒在卑鄙的黑手下。
  天空依然明朗,金杯依然闪耀。我们的王子却走了,走得从容而释然,没有怨言,没有牢骚,静静地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中,告别4年的拼搏,告别8年的噩梦,告别12年的梦想,告别那些爱戴他憎恨他的人们。
  那一年,他是世界杯不折不扣的看客;
  那一年,意大利死在东道主的阴谋中,以近乎耻辱的姿态再度告别了世界杯;
  那一年,离他打进自己的意甲200球,离他在圣西罗体育场退役,只有两年;
  今天,2006的德意志。我29,他39。
  我习惯了没有巴乔,没有意大利,没有足球的日子;习惯了忘却儿时的梦想身边的同事每天在眉飞色舞地谈论着昨夜的比赛,一个个陌生的名字从他们口中蹦出:鲁尼,C罗,伯多尔斯基,梅西,里贝里……我插不上嘴,只能静静地聆听着,一片茫然。自己关于世界杯的记忆仍停留在94年的美国:马拉多纳,罗马里奥,克林斯曼,斯托伊奇科夫,瓦尔德拉马……
  当然,还有玫瑰碗球门前,那一抹永不磨灭的湛蓝。
  这些让我激动过,让我狂喜过,让我悲恸过的身影,现在在哪里?
  远去了,都已远去了。
  远去了的那个英雄。远去了的那段时光。远去了的那些记忆。
  十二年间,巴乔在一年年老去,我在一年年长大。他在为重返世界杯赛场、重新捧起大力神杯而努力,我则在自己人生的轨道上按部就班地彳亍:中学,大学,毕业,求职,工作;他在一年年追逐自己的梦想,我在一年年远离自己的梦想;最后,我们都没能如愿。我们背道而驰,最终却殊途同归。
  再过十二年,我41,他51。我会怎样?他会怎样?还会有几个人记得二十四年前的玫瑰碗?
  让我回到过去吧,哪怕是一瞬间。我对自己说。终于还是在凌晨2点,准时坐到电视机前,只为那十二年前的回忆,只为那一抹永不磨灭的湛蓝。
  帕柳卡换成了布冯,马尔蒂尼换成了格罗索,巴雷西换成了卡纳瓦罗,阿尔贝蒂尼换成了加图索,佐拉换成了托尼。铁打营盘流水的兵,无数人来到这里,登台,表演,得到或得不到自己该得的,然后谢幕,退场。岁月就在这上场与退场间,一年年的轮回。我一遍遍找寻着巴乔的替代者,最终却是徒劳。托蒂不是,皮尔洛也不是,原来意大利当年因他缺席而不完整的阵容,至今还留着那个九号半的空白。
  33岁的马特拉奇,31岁的托蒂,30岁的内斯塔,29岁的格罗索……这些已在足坛征战了近十年的老将,居然也没一张面孔让我熟悉。唯一能勾起一点回忆的,只有被换上来的皮耶罗,同样韶华不再。十年前,他曾被视为巴乔的接班人;十年间,却仍然在岁月的蹉跎中碌碌无为。
  你也老了啊,亚历山德罗。
  恍若隔世,倏忽间我又想起了他,往昔的一幕幕在眼前急速闪过:红白维琴察的年少轻狂,紫色佛罗伦萨的崭露头角,黑白尤文图斯的君临天下,红黑米兰的世态炎凉、红蓝博洛尼亚的东山再起、蓝白布雷西亚的老骥伏枥……斑斓的颜色在眼前闪烁,跳动,迷离,那一抹永不磨灭的湛蓝,却越来越清晰。
  1990灿烂的微笑,1994黯然的泪水,1998坚强不屈的身影,2002苦苦守望的眼神……
  终于又等到了点球大战。格罗索打进那个制胜的点球时,是否有巴乔的灵魂附体?是不是巴乔借格罗索之手,画上了那个十二年前就该画上的句号?不知道,但我宁愿相信,那时,他不是一个人,他不是一个人。
  卡纳瓦罗举起金杯,所有的意大利人都在忘情地欢笑、嬉闹,银色纸片在奥林匹克体育场内漫天飞舞,绚烂烟花在柏林夜空争相绽放,十六年前的那曲《意大利之夏》响彻云霄……
  Forza Italia.
  王子殿下,此时此刻,你在哪里?
  你看到自己后辈们举起金杯的那一刻了么?
  你听到那曲《意大利之夏》了么?
  你在想什么?
  你高兴么?
  你惆怅么?
  ……
  不知何时,屏幕开始在我眼前一点点模糊。
  如果按宿命的说法,意大利再次夺冠,应当是2030年。如果这样,当二十四年后,重新看到意大利夺冠时,我还会想起三十六年前,玫瑰碗那一抹永不磨灭的湛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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