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女孩,书,以及联想
人真的很奇怪。往往能从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和一件很普通的东西,联想到另外一些毫不相干的事情和东西上去。就比如我。
前几天的一个下午,偷得半日闲。无聊之中进了公园。南国的阳光很温暖,温暖得像情人的手。在湖边的一把长椅上靠着,眯缝着眼,看湖里的水波,看水波下红的黄的金鱼,看偶尔结伴或孤独从我身边走过的男男女女。或亲密,或呢喃,或拘谨。
偶尔,有一丝风吹过,掠过湖面,便带起了波纹,带来了凉意让我的脸感受。阳光其实是很温暖的,但似乎无法温暖那凉风。风起时,温暖荡然无存。风停时,温暖的感觉依旧。于是,我便温暖并冰凉着。
这实在有些奇怪。
不过,我的视线立刻被坐在离我四五米远一把长椅上的女孩所吸引。
我觉得她更奇怪。
穿着一件鹅黄色的毛衣,圆圆的领。阳光洒在她毛衣上的时候,有朦胧的光晕印入我的眼帘。花格子的棉布裙刚遮过膝盖,脚上一双红皮鞋顽皮的交叠在一起。半低着头,柔软的头发如水般温顺的垂到胸前,让我看不清她的脸。领口露出脖子上的肌肤,有牛奶的颜色。双手环抱在膝盖上,手指并不修长,甚至有些胖乎乎的感觉。我喜欢这样的手,或者说是喜欢握着这样的手的那种感觉。
这样的一个女孩。虽然我看不见她的脸,但就凭我眼睛能看见的那些,也肯定让我喜欢。
她在这里干什么?她为什么是一个人?她有没有发现我在看她?
真正让我奇怪的是,搁在她膝上的那本书。蓝底的封面,那是大海的颜色。书的名字叫《海边的卡夫卡》,村上村树的小说,很久以前我曾读过的一本书。讲述的是一个十五岁少年的成长故事。少年叛逆而执著。顽强的生活。
此刻,书就静静的躺在她的膝盖上。她并没有看,就让它静静的躺着。
她为什么喜欢看这种书?
公园里静悄悄的。有树叶被风吹过,发出的沙沙声响。
阳光温暖依旧。温暖得让我有些疲倦。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欠身站起,拢了拢头发,离去。
我还是未能看见她的脸。不知道这样的一件毛衣的主人,会长着怎样的一张脸呢?
我发现了那本书,就躺在她刚才坐过的那张椅子上。她并未带走。又或者是她本来就没想过要带走呢?
我想冲他的背影叫住她,提醒她忘了带走她的书。张了张口,却并没有声音发出——我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我也不想叫她“喂”,也不想称呼她“小姐”,我就是不想这样。所以,我看着她离去,直到身影消逝。
走上前去。我捧起了那本书,书的扉页上并没有名字。甚至没有任何字迹。
信手翻翻,书的中间,掉下一张照片。
照片是撕成两半之后,再用胶纸从背面粘上的。
照片上有两个人,一个年轻的男孩和一个年轻的女孩。笑容盛开在他们青春的脸上。男孩的手搭在女孩的肩上,神色略显拘谨。女孩双手交织在身前,脸上,甜蜜得像一朵绽放的鲜花。看得出,照片上的他们,正在热恋之中。背景里的草丛,绿意无限。嫩黄的草尖上,有晶莹的水珠停留,那种晶莹不像珍珠,像泪滴。
照片上的女孩,就是刚才坐在这里的那个女孩?
他们之间,有着怎样的故事?有着怎样的过去?
照片的背面,有四个钢笔写的字:“永远爱你。”字迹干净有力,这是男孩子的字迹。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就这样的四个字,孤零零的躺在照片的背面,讲述着一段我无从得知的故事。
“永远爱你。”是的,男孩在和女孩合影后写在上面的。这几个字,表述着男孩的承诺,至少是当时的承诺,坚定,有力的表述。这是一种决心,更是一种愿望。至少我愿意相信,当时的事实,就是这样。而且女孩脸上的甜蜜,说明女孩当时是坚信男孩的承诺的,甜蜜,幸福的信任他的承诺,并且无数次的幻想着不久的将来,以及很久很久以后的将来,也许会想到他们头发白了时的情景。
我脑海中开始浮现一些画面。男孩在写这几个字时,脸上会有坚定的表情吗?而女孩,会在看他写这几个字时,心底被幸福感动包围吗?眼睛里会溢满如水的柔情?抑或会有一滴不坚强的泪珠因为不堪承载太多的幸福而滑过脸庞?
没错,“永远爱你”。永远。
永远有多远?
此刻,或者不久的将来,照片上的男孩会再对另外一个女孩,照同样的照片么?再写上同样的话?然后再次很坚定的对另一个女孩说“永远爱你”?
我无从得知。
但我不希望会是这样。
照片的表面,有泛黄的小斑。那是泪滴风干后的痕迹。
别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这么肯定。那也许只是因为我房间一个箱子底下,也压着这样的照片,那照片上或许也会有这样的痕迹,而我也许恰恰知道,那痕迹是泪干后才能留下的。对,就是这样,也许。
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对吧。
不过,此刻,这些照片上风干的泪痕,却让我想到,有那么一些很安静很清冷的夜晚,女孩手捧着这张照片,悲伤的身影印在窗帘上,夜风将窗帘拉得很长,那身影,也变得很长,有多长?就像忧伤那么长。
当泪滴下,滴打在照片上的时候。女孩会不会想起那些过去甜美的时光?会不会开始感叹时光流逝如此之快而承诺却如此之轻爱情的誓言如此易碎?会不会从此再也不认为阳光是温暖的天空是美丽的春天是多姿多彩的?会不会从此再也不相信誓言从此将心门紧锁从此让自己的脸上写满不屑?会不会?
我还是无从得知。
我只能让香烟叼在嘴上,抬头望向天空,并开始这样的想象。天空并不清澈,也不像小学课本上写的那样湛蓝。
我只能在心底祝这个女孩幸福。我或许还想告诉她,幸福的路有很多条,而到达幸福终点的路却只有一条,她此前不过是走了一条错误的路,并在错误的路上遇到了一个错误的人。仅此而已。
或许,就在不久的将来,她会找到那条通往幸福的道路,路上会有一个站在阳光下的男孩,对她微笑,并愿意让她牵着他的手,去放风筝。风筝上写满了幸福。幸福越飞越高,却牢牢的牵在她和他的手上。
或许,我还想告诉照片上的那个男孩。永远并不像他当时想的那样远。而“永远”这个词,在对着他心仪的女子,郑重的从他嘴里吐出来的时候,一辈子,只能用一次。当他曾经对一个女子说过“永远”之后,这个词便再也不能用第二次。因为他的永远,已经随着这个女子的离去,也永远的离去了。
当阳光飞越那片树林,湖面再不闪烁磷光。温暖也离我而去。阴冷的感觉,缠绕着我。我感觉到了凉意。
起身,离去。
那本书,《海边的卡夫卡》,还静静的躺在那条长椅上。那条长椅上,曾经坐着过一位穿着鹅黄圆领毛衣的女孩。女孩脖子上的肌肤,有牛奶的颜色。
人真的很奇怪。往往能从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和一件很普通的东西,联想到另外一些毫不相干的事情和东西上去。
就比如我。 <P>色即是空、空既是色。</P><P>转到文学版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