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语
宋词读多了,总会发现类似这样的句子:“多情总比无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无情花对有情人”等等,宋朝的士人们似乎总是比前代人更多一些“情”。这也许可以从历史中找到原因:中唐以前,国富民强,四海归一,开放式的社会表现出前所未有浩阔胸襟和豪迈风范;中唐以后,虽然表面上社会仍然强盛,但是已经埋藏下了种种隐患,例如藩镇跋扈,宦官专权,牛李党争······尖锐的矛盾日积月累,频频打击着本来已日趋没落的帝国。在这种情况下,士人们沸腾的热血开始冷却,原有的豪情万丈都化为了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悲哀,心灵由粗犷开阔变得细腻缱绻。
在阅读过程中,我发现,宋人的审美倾向类似于日本“新感觉派”,所谓“新感觉”,即是“剥去自然的表象,进入事物本身”,“感觉即是存在,是连接生命与现实的唯一通道,通过主观感受向客观世界的延伸,可以把客观事物的性状,色彩等等植入感性的世界,二者合二为一。”例如在其代表人物川端康成的《古都》中,一开篇,就是千重子面对盛开在古木上的紫花地丁进行着对生命存在状态的思考,接着又从紫花地丁所生之处的偏狭艰苦联想到养在壶里的金钟儿,由金钟儿年复一年不断重复的孤独生活联想到自己,由己及人地推广到世间生命存在的形式,而宋词中也不乏这样的作品。在日本传统的“幽情”美来看,“在人的感情中,只有悲哀——也就是一切不能如意的事,才是使人感受最深的。”这恰好也符合了宋人以悲柔为主的心理特征和偏于婉弱的审美倾向。
古往今来,“斗室苍茫吾独立”的先觉者总是比懵懂众生多承担些人生的困惑与痛苦,所谓“多情总比无情苦”正是这个道理,如上古之屈原,近世之鲁迅,莫不如是。我认为,宋代的士大夫也是和他们一样的人。读他们的词作,仿佛是面对着一个个高洁智慧而又孤独倔强的灵魂,听他们理性辩证地自我慰藉,在人生的困境中苦苦奋争是偶然流露出的疲倦与怆然——我们在肃然起敬的同时,也不免生出一丝怜惜和心疼之意——如同鲁迅在《为了忘却的纪念》中的感慨:“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若化用北岛一句诗,我觉得可以这样说:“愚钝是愚钝者的长寿符,先知是先知者的不归路。”超旷苏轼如此,多愁秦观亦如此,其实,纵观整个宋朝,词人骚客们大多都是这样的“先知者”,在那个积贫积弱、危机四伏的王朝,他们最先在歌舞升平的繁华盛世中感觉到了大厦将倾的末世哀音,因此,他们才有那么多的愁,那么深的怨,那么缠绵悱恻的相思,那么刻骨镂心的爱恋——他们知道,人生苦短,而愁恨难避,相逢殊为不易,而离别猝不及防——人生如漂蓬得不确定性在他们心底是无比了然了,因此,他们也就比常人倍加珍惜欢聚共乐的美好时光。但是,时间洪流又是大而化之,无可把握的无情,在怎样热切的努力挽住时光不许动,最终也逃不开酒阑人散各奔程的结局。所以,这些才子词人,也像大观园里的林黛玉一般,即使是在欢乐宴饮之时,他们的欢乐也不那么纯粹,总是难免有一种“人间好物不长久,彩云驿散琉璃碎”的忧思陡然泛上心头。是悲柔的宋士成就了宋词呢?还是要渺宜修的宋词选择了宋士?我想,这只有在更深入的阅读他们的词作,贴近他们的心声中来慢慢研究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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