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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刀剑如梦 [复制链接]

梅亚扎之剑

Primave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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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直达

楼主

发表于 2006-8-9 11:58:19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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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剑如梦
来无影兮去无踪，不知何所来兮何所终。不知什么时候，恍惚中，我飘到了这片山林。我飘飘荡荡，看到一块巨石，不知谁在上用苍劲的笔法提了三个字——玉泉山，据说这里曾经是佛祖修仙的地方，于是我便留了下来。
原来人是可以有灵魂的。我关羽不上天堂，不下地狱，在这荒山中苟延，就是为了报仇。我刚愎自用，中吕贼奸计，以致荆州被破，大哥基业毁于一旦，连坐下赤兔马都不食草料自毙，我又有何面目与大哥相见？飘飘然，我孑然一身，来到这荒山中，只有青龙刀绝不离手，它还没有老，寒光如霜。宝刀曾经有个美丽的名字，叫“冷艳锯”，我虽两鬓霜白，它仍杀气犹在，只有那冷艳的寒光才能让人明白：我关羽没有老！
每天除了喝酒、练武外，我只想着仇恨。若是再早二十年，这样的埋伏又算得了什么，别说身边只有百余骑，纵使一人一骑，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与探囊取物又有什么区别？
凭栏一倒，不胜唏嘘，我曾经是个不败的神话啊！
秋风叶落，白马坡，颜良文丑几何？纵马驰关，五关将、寒刀丧魂落魄。单刀赴宴，气惊吴国，千杯不嫌多。一夫当关，万夫千乘不破。赤面青龙少昨，大意荆州，麦城忽路没。白衣渡江，谁能谙、一朝天定人祸。魏武帐前，建业石城里，云天义薄。一将功成，叹几时对与错？（《念奴娇》）
我醉了，这酒叫“醉生梦死”，可世人多只醉生，梦死者又有几人？迷离的夜，我忽然听见，连绵的雨声伴奏着无边境的旋律，是吴宫的酒宴，是吕蒙的庆功宴。踉跄中，我提起刀，冲出山，冲入吴王的宫殿。血色的地毯也掩不住血的殷红，虽然只是一个没有躯体的鬼，但面前的觥筹交错与我心中的潸然的反差已经无法令我平静。那一夜，彩灯灭，宾客散，吕贼死，吴王惊。紫髯碧眼的孙权小儿虽元气大伤，但是刀既已出手，我就不会收回，我要报仇！我疯狂地屠杀着吕氏子嗣，我一手提刀，一手提头，我只记得我是个不败的神话，我不能因为吕贼的奸计而失去我的英名！
我忽然发现，自己竟是一个如此计较“英名”的人，大哥当年封五虎上将时，我就曾不愿与老黄忠齐名，难道名比义都重吗？正在这时，雨，却下了起来，无情而又有情地浇灭着我心中的怒火，江山无改英雄老，荆南夜雨也销魂！
雨，可以让我冷静下来思考。人既可以醉生，又如何不能梦死？生前的人，可以坦然地迎接世俗的评价，死后的人更应该可以无限度地容纳一切的功名荣辱，赢得了生前事，又何计身后评？我关羽也一样，我骄慢轻敌，合当此败；我执着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信念，又何必在乎所谓的“神话”？所谓神话，不过是个泡沫，是我自己用傲气让它膨胀，当对世人的不屑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神话也就达到了极限，这个“不败”的神话泡沫也达到了最令人恐惧却又最脆弱的地步，吕蒙不过戳破了这个泡沫，我的所谓“报仇”，不过是为了我的“英名”，不过是一己私利，不过是用仇恨的泡沫去代替前者，又与吕蒙有什么不同呢？可我又困惑了，那古往今来，他们所鼓吹的“英雄”与“仇恨”，不也是一样的泡沫吗，我穷其毕生所追求的又是什么呢？
风，飒飒地吹起我的衣角，扬起石缝中，山坡上的每一粒尘土；玉泉山上的树狠命地摇摆着，风拍打着树，树也似乎在攻击着风，可他们自己到底是痛还是不痛呢？
还有孙权，我又想到，他难道不是仇人吗？什么吴蜀同盟，在利益面前都是虚伪的“诺言”，孙权，若在赤壁之战前，你对我敢不敬之以上宾？现在，你为免留后患，杀我而后快，哼！三千蜀甲可吞吴！我会报仇的。
大哥？！我想到为我报仇的还不只一个，还有和我誓言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兄弟，那么你们又在哪里？说是生死与共，可现在连你的儿子也不愿意出兵救我，难道是我老了，不中用了，你不要我了？那我死守荆州，究竟是为了什么？你是大汉皇叔，匡扶汉室是你的己任，一旦剿灭了曹操，汉献帝又算得了什么，你不就是中原之主了吗？而我，只是黥布、彭越之徒，百年一过，名随风散。十六路诸侯讨伐董卓时，你因是汉室宗亲而被赐座，而我要去斩华雄，却因只是你手下一个马弓手，为袁绍所不齿，这难道是一个英雄所能够承受的羞辱吗？我虽也是大汉子民，但朝政腐败，群雄割据，我跟着你南征北战究竟是为了什么？只为了一个承诺啊，一个桃花盛开的地方许下的承诺！
说到承诺，我想到了土山，想到了那耻辱的受降。如果不是为了保全你的妻子，为了和你继续打江山，为了那个承诺，我为什么不能像一个男人一样堂堂死去，我又为什么在得知你的下落后，冒着被世人唾骂的危险，过五关斩六将，不远万里回到你的身边，离开了曹操，那个被你们称做“汉贼”的人？我只记得那个汉子爽朗的笑声和挽留我时真挚的眼神，那才是一个英雄对另一个英雄的珍重！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汉贼”？曹操虽挟天子以令诸侯，但汉室江山已成风中残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曹操的专权比董卓强多了，至少在实施屯田后，我看到了在天府之土都难以看见的富庶和人丁兴旺。大哥，你真的以为可以打败一个刚刚在赤壁损失了八十三万大军后，又可以从容挥师攻下东川的对手？大哥也许遗憾我没有在华容道斩了曹操吧？我拼将一死只为酬知己，恐怕这一次我真的不是为了所谓的“义名”吧！我敬重曹操是条汉子，他的胸襟气魄远胜过了孙权，那个做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好谋无断、色厉胆薄的得志小人！
大哥，请恕小弟刚刚在盛怒之下的牢骚。兄长虚怀若谷，招贤纳士，治世之明君也，但今日之时局，请恕小弟无能，乏力回天！江东河山万里，北方沃土千顷，大哥实难取之，不若固守天府，造福蜀地百姓，汉室江山，匡之何易？
我关羽戎马一生，自恃武力，大哥以德服人，叹为观止；曹操重农耕，轻赋税，养士卒，纳贤人，小弟自比弗如。惟有紫髯小儿孙权，玩弄权术，虞诈多端，为弟所不齿。小弟不才，遭人偷袭而陷荆州于敌手，黄泉下亦难有面目相见。但小弟生前，虽重青史留名，却从未追名求义，自以为活得自在，沉醉于世，了然于世，夫复何求？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在我本已解脱之后，现在却无法超脱仇恨了呢？
玉泉山顶，雨仍在下，却没有一丝风，刚才的大风为什么突然停了？雨怎么会不夹带着风？！还是，我的心，因为复仇的封闭，早已变成连风也透不进的孤塔？雨下着，酒却依旧在喝，恐怕早难以分清酒和雨，奇怪的是，雨愈大，酒愈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醉生梦死”？看似愈沉醉，实则愈清醒——我现在说的就不是醉话！
大雨终于渐渐地小了，但我仍默默地坐着，今是奚，昨非奚？我无法作答。凄空无月，影只一人，捧起酒，尽管杯中满是苦涩，但我仍一杯接一杯地将自己麻醉，继续做着昨日驰骋的梦——用无数血与泪织成的梦。梦醒后，我不会停歇，我要离开报仇，也许我已经迷失了自己，也许我仍想找寻些什么，但我明白，永远也找不到。
提起刀，我要走了，却有一双大手拉住了我，我一惊，回头，原来是普净。过五关时，他曾救过我一命，我对他还算客气，“大师有何见教？”“自汜水关一别后，三十余载，恍如隔世，君候记否？”“向蒙相救，铭感不忘。”普净大师微笑道：“将军可知何去何从？”我心中一惊，“愿闻教诲！”“将军寻孙权何干？”“寻头，寻仇！”“君侯怕是去寻‘英名’的吧？那么五关六将、颜良文丑华雄之头又该找谁去寻呢？”
找谁去寻呢？找不到我，他们也会杀了我的家人吗？普净竟一语道破天机。我怔住了，难道一切都是错的？千秋万代的英名不过是一个泡沫，在风雨中一戳就破，而那些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尘土，却是实实在在的一粒、一粒！有人把英名装在一个粉饰的盒子里，把它打扮得很神秘，引来千万人寻找。我就是那么一个，在我满心欢喜地以为得到了它，该接受欢呼之时，却发现怎么也打不开这个盒子。直到有一天，吕蒙帮我打开了它，我才发现，却是空空如也。原来我所执迷的一切不过是我英雄外表下的虚荣。浮华背后，你会发现，失去的本质，得到的却也不是现实。我问自己，问青龙刀，我到底干了什么？究竟是一场梦还是一场空？
苍茫的玉泉山，空旷的山谷，只有清脆的回声，却没有回答。普净大师飘飘欲仙，只留下了三十二个字久久回荡：“忠孝礼悌，廉义信仁；家国天下，善恶难分；功名荣辱，亦幻亦真；恩怨情仇，尽付虚尘！”
往事如烟，魂萦梦迁，回首空看百年。我忽然又明白：我所做的一切，无所谓是，无所谓非，不过是为了维护那个虚幻的神话的泡沫，为了我那颗自命清高的心的脆弱、敏感，战争本无是非。当铅华洗净之后，我才明白复仇不过是讲不清的善恶。既然讲不清，那就让它消失吧！
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我终于从“关羽”中超脱了出来，我终于明白，上天给了我魂魄，是让我忘记仇恨，看看眼前这个世界：青山翠柏，清流碧波，温风细雨，碧草茵茵。如果不是刀剑的剥离，这本该是个美丽的世界。望着平静的玉泉山，我发现自己从没有真的像现在这么真正爱这个世界，曾经所有的恩怨，一切再回首时，不会再来。桃花，我忽然看到了山顶的桃花，可是大哥，我已经看破了我一生沉醉的刀剑，那不过是一场梦。昨日的海誓山盟已灰飞烟灭，只有期待来世，再与你相遇在那个桃花盛开的地方，只有酒，没有刀剑。
我终于放下了我的刀，也许他也感到浮生若梦吧！不，不是梦，只是昨日的记忆，也许他还有来世的期冀吧。大哥，我终将化作这青山的一部分，与你永别了：
青衫青天青龙勇，赤兔赤面赤心忠。
尘世匆匆如迷梦，英雄路同人不同。
且放刀剑三界外，逝者生者俱成空。
黄泉聚首相诉时，白头依旧浴春风。
忠魂一缕随风散，英容终归入土还。让这玉泉山埋藏记忆吧，我是带着梦离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