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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16)Allievi

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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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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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4 21:43:00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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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中掀起一个高潮,人群中兴奋地举起许多手臂。严守一当头一棒:
    “看来劫后余生的比例还是很高的。”
    观众都笑了。这时费墨皱了皱眉:
    “还是有些心神不定啊。面上顺,心里还惦着别的。”
    女编导小马:
    “我怎么没看出来?”
    费墨拍了一下小马的肩:
    “要不说你没结婚呢。”因为李亮出事,电视台开始对所有的编导和主持人进行职业培训。本来说只培训政治、法律和道德,因李亮出事,电视台又新提起一个副台长,代替李亮主持业务,这个副台长新官上任三把火,又把业务临时加到培训上。四个方面,成了年底考核的标准。政治、法律、道德已培训三次,主持人的业务培训今天下午开课。严守一上午主持完节目,下午和一帮主持人赶到戏剧学院,像学生一样上台词课。教室是个普通的阶梯教室,翻板椅有一半是坏的;长条的课桌起了皮,上面有学生写的污言秽语;四周的墙壁也起了皮,如同人患了癣疥;教室又在一楼,背阴,显得又脏又冷。接受培训的主持人一共有二十一个,分布在电视台的各个栏目。大家都是以说话为生的人,或者说,都是不拿话当话的人,现在又来培训说话,便显得有些滑稽。由于大家天天在镜头前说话,都是名人;但名人一个人走出去是名人,如同骆驼来到了羊群里;现在骆驼跟骆驼在一起,也就无所谓高矮胖瘦了。看着寒酸的教室,大家都有些新鲜,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大学时代。同时又埋怨李亮,怪他连污都不会贪,或者说意志不坚强,自己出了问题,连累大家也来陪绑;走进寒冷的教室,也如同走进了监狱。
    电铃一响,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教师走上讲台。女教师披肩发,大眼睛,高鼻梁,瘦身,让人眼前一亮。寒冷的教室里,似乎突然温暖许多。但女教师一脸严肃,不苟言笑,看到众人,似乎看到个空教室。严守一看她的神情像新闻节目的主持人,倒没什么感觉。严守一身边坐着“幸运三十七”的主持人马勇,似乎有些兴奋。马勇长得一副猪相,扫帚眉,三角眼;但正因为长得丑陋,一说话观众就笑。这时马勇捣了捣严守一的胳膊,胖手指了一下台上:
    “原来是个冷美人,如今可少见。”
    严守一:
    “严肃点,这可是咱们老师。”
    讲台上的女教师上来并没有讲课,而是像在中学一样,拿出花名册,开始一五一十地点名:
    “杜小环!”
    杜小环主持“开心剧场”。主持节目时,不管剧场开不开心,观众没笑,她先笑。不过她现在没笑,在下边老实答:
    “到!”
    女教师:
    “吴大鹰!”
    吴大鹰主持“夫妻家园”,是个大胖子。教室里没人回答。
    女教师加重语调:
    “吴大鹰!”
    不知是谁使坏,小声替答:
    “没来。”
    女教师板起脸:
    “跟谁请假了?”
    那人继续代答:
    “他除了主持‘夫妻家园’,还在外边串着情景喜剧,哪有工夫到这儿来呀?”
    女教师脸上便有些恼意。想说什么,忍了忍又念:
    “夏丹心!”
    夏丹心主持新闻节目。教室里无人回答。又有人代答:
    “采访中央领导去了!”
    这时大家发现那个代答的人是郑百川。郑百川主持体育节目。解说词老出错。“中秋节刚过,我给大家拜个晚年。”“你看她们的短裤也很有意思,网球运动员的短裤是特制的,里面可以放好几个球。噢,她们穿的是裙子。”在社会上传为笑谈。现在又在使坏。女教师看了郑百川一眼,接着点名:
    “马勇!”
    一脸猪相的马勇像中学里的坏孩子一样仰起脸大声喊:
    “到!”
    声音在教室里回荡,大家笑了。女教师看了马勇一眼,继续念:
    “李萍!”
    郑百川又多嘴:
    “她下午没节目呀,肯定是该来,没来。主持读书节目,本身就不爱读书,这哪成啊?”
    女教师脸上没有表情,念:
    “严守一!”
    这时严守一裤兜里的手机哆嗦起来。进教室之前,他把手机的铃声改成了振动。他边掏手机边慌忙答:
    “人在呢。”
    女教师抬眼找到他,念:
    “崔丫!”
    崔丫主持少儿节目,四十多的老妇女了,天天头上插两只兔尾巴装小,这时操着童腔答:
    “到!”
    ……
    女教师合上花名册,看着大家:
    “我们这个班应到二十一人,实到十一人,没到的都算旷课!”
    教室里的人都幸灾乐祸地笑了。沈雪看了众人一眼,接着话入正题:
    “我叫沈雪,是你们这期台词短训班的老师。第一天开课,近一半的人没来。没来的已经违反纪律,就不说了;来的,我从你们的神情也可以看出来,好像辅导没有必要。你们主持的节目我都看过,我不想评价你们节目的内容,我想说的是,你们的台词说的都不规范。一个是发音,一个是吐字,都是说话最基本的。按照我们学院的要求,一个演员,站在舞台上,不用麦克风,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应该送到剧场最后一排观众的耳朵里,否则就是对观众的不尊重……“
    马勇又小声打岔:
    “老师,你说的是十九世纪吧?”
    但沈雪没理马勇,而是走到正低着头看手机的严守一身边。严守一刚收到一封短信,正在回复。沈雪:
    “严守一,课堂上不准打手机,你知道吗?”
    突然有人在头顶上说话,把严守一吓了一跳。他忙将手机合上,仰起脸笑着答:
    “沈老师,我只是看看,没打。”
    沈雪环视四周:
    “我知道你们都是名嘴,我尊重你们,但,我希望你们也尊重我。”
    这时严守一多了一句嘴:
    “沈老师,没谁不尊重您。赶紧讲课吧,不然一会儿就下课了。”
    没想到沈雪认真了,眼睛盯着严守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严守一倒有些结巴:
    “我,我没什么意思呀。半堂课过去,怪话全是他们说的,我一直没吭声,没招您呀。”
    接着不理沈雪,继续低头回短信。没想到沈雪脸色铁青,一把抓过严守一的手机,从窗户扔了出去。幸亏窗外是草地,否则早摔裂了。沈雪:
    “我告诉你们,这是大学,不是你们电视台!”
    把手机突然抓过去扔了,是严守一没有想到的。严守一也火了,“呼”地站起来,指着窗外:
    “沈老师,我上过大学,我认为您应该把它给我捡回来!”
    教室里所有的人都愣了。僵持一分钟,沈雪转身走出了教室。两分钟后,严守一的手机拿回来了。沈雪将手机拍到严守一的课桌上,指着门外:
    “以后凡是我的课,你在,我走!”
    接着眼中涌出了泪。这时严守一知道事情闹大了。所有主持人也觉得玩笑开得有些过份。郑百川、马勇、崔丫纷纷上来劝沈雪:
    “沈老师,别生气。跟小严,不值当!”
    “小严就是属狗的,经不起玩,说急就急!”
    崔丫将严守一推到讲台上:
    “马上写检查,就在黑板上!”
    严守一也觉得应该给沈雪一个台阶,不然就显得自己太小气了。何况他还着急回手机里的短信,短信是清早担心的“鬼”发来的。于是在黑板上用粉笔写道:
    沈老师,我错了。清早出门的时候,我妈就跟我说,跟谁闹别扭,别
    跟老师闹别扭,不然考试会不及格。刚才一激动,忘了。
    故意写得歪歪扭扭,像小学生。大家笑了。沈雪也破涕为笑:
    “严守一,你无耻!”五环路旁边有一个涵洞。涵洞旁边有一条僻静的杨林道。杨林道旁边有一条小河。从天到地,天慢慢黑了下来。但仍能看到河面上顽强地升腾着雾汽。严守一的汽车卧在树丛里。车在雾汽中显得影影绰绰。不远处的五环路上,来往的汽车已经打开了车灯。来往穿梭的车灯,使快速路像另外一条流动的河。
    严守一正在车里淘气。跟他一块淘气的女孩叫伍月。伍月理一男孩头,脸盘长得并不漂亮,嘴角左边还有几粒雀斑,但身材好,细腰,翘臀,大胸,将手伸进内衣,像摸到了两只篮球。冬天,伍月爱穿短夹克,走在街上,稍一伸腰,便露出一抹雪白的腰肢。最勾人的是她的两只细眼,老蒙着,半睁半闭;偶尔睁开,看你一眼,就将你的魂勾了去。严守一想起了1969年的吕桂花。
国风 郑风 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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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守一和伍月相识在庐山。去年夏天,《有一说一》做一期节目叫“开会”。在二十世纪,从民国大革命时期,到毛泽东时代,庐山开的会最多,每次会都开得惊心动魄和刀光剑影,于是便把拍摄现场移到了庐山。伍月在熊猫出版社当编辑。当时熊猫出版社正在庐山开年会。《有一说一》的编导大段和熊猫出版社的社长老贺是大学同学,双方都住在庐山宾馆,晚上便合在一起吃饭。因严守一是名人,出版社许多人便与严守一说话,合影。严守一也与他们插科打诨。社长老贺啧着嘴:
    “今天晚上,说给别人,别人都不信。”
    严守一:
    “为什么?”
    老贺:
    “跟严守一在一起吃饭。”
    又感叹:
    “国嘴呀,没想到这么平易近人。”
    严守一这才知道上了老贺的当。但他已有些喝大,也摸着头开玩笑:
    “我也就是一普通人。”
    没想到伍月在对面冷冷地说:
    “你不是一普通人,你是什么?”
    又说:
    “严守一,你知道不知道,你这名人有些廉价。”
    弄得众人和严守一一愣,都看伍月。伍月盯着严守一:
    “你也就是借助电视镜头。如果离开电视台,你就什么也不是!”
    弄得局面有些尴尬。严守一的酒也有些醒了。吃饭的过程中,严守一一直没有注意伍月,伍月也没有与严守一说话和合影。现在望去,便看到了她蒙着的眼。偶尔睁开,像一把利剑,刺到了严守一的胸中。话说的虽然有些尖刻,惊世骇俗得有些故意,但细一想,也有道理。严守一端起一杯酒伸向她:
    “多谢提醒,不然我还不知道自己吃几头蒜。喝酒。”
    桌上的气氛才缓和下来。社长老贺忙说:
    “借助电视镜头,也不是老严一个人。现在的党和国家领导人妇乳皆知,要是搁到清朝,你就是皇上,走到大街上,卖葱的也不认识你。喝酒!”
    这顿饭吃下来,严守一彻底喝大了。吃过饭,大家又借着月光到如琴湖散步。庐山的每一挂山壁上,都在月光下“哗哗”地往下流水。伍月后来在酒桌上也喝大了。渐渐两人落在了后边。由于喝大,两人不知不觉拉起了手。伍月一伸腰,月光下,露出腰间一抹雪白的肌肤,比月光都白。严守一的手便伸向了那里。伍月弯下腰“咯咯”笑了,突然将脸贴近严守一的鼻子:
    “你是不是想跟我做爱?”
    一下又把严守一的酒吓醒了。过去他不是没有胡闹过,但跟别的女孩胡闹,都是水到渠成,像现在突然三峡截流,他还没有遇到过。严守一忙将手缩了回来。看到严守一惊慌失措的样子,伍月又弯腰“咯咯”笑了。突然她又用手掰过严守一的脸:
    “我住102房。”
    然后撇下严守一,追前边的人去了。
    当晚的后半夜,严守一从三楼下到一楼,进了102房。我的天,她的篮球,她的尖叫。两人共同达到的高度。还有温度,她的体温似乎比平常人高两度,一贴肉就酥。但骨头不酥。还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如游丝,从脑门中像天线一样冲了出去。不但能发东西,还能收东西。严守一在世界上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解渴”。同时证明以前做过的就不解渴,包括于文娟或其他女孩子。以前顷刻间变得味同嚼蜡。但让人解渴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在整个过程中,伍月嘴里都在说着世界上最脏最乱的话。严守一被她勾的,也把心底最隐秘最脏最乱平时从无说过的话都说了出来。从凌晨两点,到清早六点,两人一直没有消停。身体没停,嘴也没停。身体解渴还不说,肠胃也好像被脏话洗了一遍。彻底脏了以后,反倒像脱下脏衣服换上新衬衫一样,浑身倒干净了。黑暗过后,看到的就是明朗的白天。严守一第一次知道了脏话的作用,它还能使人脱胎换骨和使心灵得到净化。它就是一瓶消毒剂。第二天上午在美庐主持节目,严守一脚步有些打晃,嘴里也有些语无伦次。大段忙让机器停下,上前问严守一:
    “是不是病了?”
    严守一:
    “酒还没醒,有些晕,改下午录吧。”
    回到北京之后,严守一恍惚半个月,好像被生活噎了一下。回家与于文娟在一起,夜里也不由自主地开始说脏话,于文娟马上停住他警惕地问:
    “严守一,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脏?”
    严守一马上清醒过来,又回到现实世界中。整个过程又开始一言不发。这时他对庐山的行为才开始感到后怕。后怕不是后怕他和于文娟的关系,而是后怕他跟伍月该怎么办。根据他以往胡闹的经验,两人上床容易,下床就难。难不是说别人难,而是自己不容易控制自己。邪路和歪路,都有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力呀。越斜越歪,诱惑力越大。但严守一只想把胡闹限定在胡闹的范围,并不想因为胡闹引起别的,并不想因为胡闹与于文娟离婚。现实和一时的癫狂是两回事。消毒剂并不能天天当水喝。在黑暗中呆久了,万一天没有准时亮,就会被黑暗吞噬。过去和别的女孩胡闹完,他都关一个礼拜手机,怕与他胡闹的女孩给他打电话。不是没有吃过这样的亏。一个广播学院的女孩,事后威胁他怀孕了,要喝药上吊,严守一专门托大学同学张小泉,去做了这个女孩一礼拜的政治思想工作。一个礼拜如坐针毡。但严守一把伍月想错了。他关了一个礼拜手机,一个礼拜后再打开,也不见伍月给他打电话。一个月后,倒是严守一憋不住了,又想起庐山那个夜晚,想到解渴和消毒剂,主动给伍月打了电话。伍月倒是比他回现实还快,在电话那头奇怪地问:
    “什么事?我这正忙着呢。”
    严守一:
    “没什么事,就是问候你一下。”
    伍月:
    “这不问候完了,快挂电话吧。”
    严守一这时说了实话:
    “想见你。”
国风 郑风 子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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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4 21:46:00 |只看该作者
于是又见了一面。仍像庐山那么解渴。或者说比庐山更加解渴。于是以后的见面就一发而不可收。但严守一一次次觉得比过去可怕。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一个月之后,对方就会提出要求。但半年过去了,伍月什么也没提,严守一放下心来。但放心之中,反倒更加不放心了。一次事情完毕,严守一终于憋不住,主动试探:
    “你说我们这算什么?”
    伍月倒奇怪地看他:
    “饥了吃饭,渴了喝水呀。”
    严守一看伍月的神色,也不像欲擒故纵,于是踏实下来,这关系也就不上不下地保持下来。
    但今天见面不同往常,伍月昨天给严守一打来一个电话,说她最近谈了一个男朋友,马上要结婚了;结婚之前,想见严守一最后一面。这消息让严守大吃一惊:
    “你什么时候谈的男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伍月:
    “我谈男朋友,还要向你请示?你是我什么人?”
    严守一倒有些不好意思: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怎么说结就结了。”
    严守一这时感到自己有一丝醋意。但这醋意又无法发出去。过去他主要担心他和伍月的事会爆发,现在两人平安着陆,严守一心里倒一阵失落。于是约定今天晚上见面。但严守一清早把手机拉在了家里,所以慌忙回家去取。谁知伍月这时打来一个电话,被于文娟接到了。好在严守一蒙混过关,没出什么事。出了家门,他马上给伍月打了一个电话,伍月在电话里告诉严守一,今晚见面要改地方。过去两人见面,都是在伍月的单身宿舍。伍月说,她妈今天早上从沈阳赶了过来,宿舍不方便,让严守一另找地方。严守一当时答应下来,但一天下来,他也没有找到地方。其实最好的地方是宾馆,但严守一这张脸大家太熟悉了,开房就会被服务员认出来。下午在戏剧学院上台词课时,伍月又发来短信,问在哪里见面,严守一还没想出地方,一边回短信一边想,手机就被女教师沈雪扔出窗外。一直到晚上,严守一用车接到伍月,两人还没地方去,就开车来到了五环路的河边。
    但在车上抱着伍月,和在庐山和伍月的单身宿舍抱着伍月感觉很不一样。车窗外影影绰绰,不远的五环路上,车灯来往穿梭,让人没有安全感。动作上不好放开,脏话也不好出口。看来隐蔽还是很重要的。接着严守一又发现,不隐蔽还不是主要矛盾,关键是知道她有了男朋友,马上要结婚了,严守一突然有了心理障碍。不知她男朋友长得什么样。本来严守一可以拉伍月到汽车后座上去,但他将车停在树丛里,就在前座抱住副座上的伍月,凑合着吻起来。吻着吻着,有些激动,便从她的唇到她的脸,从她的脸到她的耳朵,手也伸向了衣内的篮球。等他吻到耳唇,突然将头躲开问:
    “苦,什么呀?”
    伍月:
    “傻瓜,香水。”
    又将严守一的头搂了回来,将她的舌头全伸到严守一的嘴里。这时一辆警车闪着灯从树丛旁经过,欲上五环。转弯处,车灯扫过严守一汽车的前窗玻璃,照亮了严守一和伍月的脸。虽然警车没有停留,但严守一突然烦躁了。他从座位上坐起来,将露在外边的衬衫塞回到裤子里:
    “心里不踏实,要不改天吧。”
    谁知伍月的性已经起来,一边将严守一的手往她下身移,一边将脸习惯性地贴到严守一的后背上,扒开他的衬衫领子,说了一句脏话,照他膀子上咬了一口:
    “大东西,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严守一疼得“哎哟”一声,忙将她的头往后掰:
    “好人,别咬。”
    伍月身体已经很急切,喘着气:
    “不咬你,要你。”
    正在这时,严守一的手机响了。严守一偷空看了一下,是“于文娟”的名字。严守一马上止住伍月,打开手机。于文娟在电话里问:
    “在哪儿呢?回来吃饭吗?”
    严守一的心头“咚咚”乱跳。一天忙乱,晚上有事,忘了给于文娟打招呼。他一边压住心跳,一边说:
    “不回去了。下午去戏剧学院上课,剧组的策划会移到了晚上。”
    于文娟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有些迟疑:
    “开策划会,我怎么听着是在外边呀,有汽车声。”
    严守一故意满不在乎:
    “正跟费墨找饭辙呢,能不在外边吗?”
    于文娟:
    “怎么有人喘气呢?”
    严守一:
    “没开车,正跟费老赛跑呢。”
    于文娟把电话挂了。伍月又抱住严守一:
    “今天非跟你做。等我结了婚,你再见不着我了。”
    这话刺激了严守一。严守一将车发动着:
    “那咱们换个地方。”
    严守一将车顺着杨林道开到郊区一个村庄旁。在村庄的狗叫声中,在汽车后座上,他和伍月折腾了两个小时。
    在车上比在床上还要解渴和消毒。
    折腾之前,为了谨慎,也为了专心,严守一把自己的手机关了。
    但他没有想到,正是因为关手机,他和伍月的事被于文娟发现了,出了大事。其实出事并不全是因为严守一关手机。出事的起因,是因为严守一的老家,那个叫黑砖头的严守一的堂哥,给严守一家打来一个电话。事后严守一才知道,他和伍月在河边的时候,于文娟打来电话,问他是否回家吃饭,虽然觉得严守一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以为是冬天冷,外面冻的;虽然喘气,是为了暖和身子在跑步,并没有起疑。本来晚上她备了四个菜:一个是南京盐水鸭,一个是酱猪蹄,一盘肉烧冬笋,一盘素炒黄豆芽。于文娟爱吃盐水鸭和肉烧冬笋,严守一爱吃酱猪蹄和黄豆芽。于文娟见严守一不回来吃饭,既没有烧冬笋,也没有炒豆芽,只是就着盐水鸭,吃了一碗泡饭。想了想,又烧了一碗虾皮紫菜汤。吃完饭,又练气功。气功一早一晚各一次,一次四十分钟。练完气功,于文娟打了一盆热水,坐在沙发上泡脚。这也是她每天晚上必做的功课,春夏秋冬,天天不拉。泡一会,再加些热水。严守一一看她泡脚就说:
    “脱裤放屁,你到卫生间冲一个澡,不连脚也解决了。”
    于文娟边加热水边说:
    “洗是洗,泡是泡,感觉不一样的。”
    正在泡脚,沙发旁矮桌上的电话响了。于文娟拿起电话,是严守一老家打来的。电话里是一个男声,高门大嗓,把于文娟吓了一跳。而且上来就问:
    “你谁呀?”
    于文娟一接山西的电话就笑,上来不说自己是谁,自己找谁,先问接电话的是谁。便也问:
    “你找谁呀?”
    电话里:
    “我找严守一,我是他砖头哥!你谁呀?”
    这个黑砖头堂哥,于文娟在严守一老家见过。长得跟黑塔一样,爱喝酒,爱吹牛,爱搅事,每一个事又被他弄得乱七八糟。于文娟:
    “砖头哥呀,我是于文娟。”
    黑砖头大为惊喜:
    “咦,弟妹!电话没打错。我找你们,是跟你们商量一事!”
    于文娟:
    “商量什么事呀?”
    黑砖头:
    “咱村陆国庆,小名叫大脸猫,在镇上开饭馆,最近他买了一个新手机,把他的旧手机淘汰给我了,三百块钱,我问你们值不值。”
    于文娟“噗啼”笑了:
    “就这事呀。你一村里的农民,整天到山坡上锄草,买一手机干嘛?”
    黑砖头:
    “也就半头猪钱,跟你和俺兄弟说话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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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文娟明白了黑砖头的意思。这个黑砖头除了爱搅事,还爱占人便宜。除了他觉得买一个手机三百块钱是个便宜,有了手机,也好跟严守一和她联系了。过去夏收秋种,买化肥,买种子,他都写信来;也不明说,但是要钱的意思。现在有了手机,就不用写信了。但她不好将这层意思戳破,只是说:
    “买一手机花钱,买完打手机也花钱,你不怕破费呀?”
    黑砖头:
    “咦,打一次手机顶多两块,到北京找你们得花二百。再说,我买手机也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咱奶。昨天咱奶还念叨,想北京她孙子了。我跟她急了,眼前每天侍侯你的你看不见,尽想那些没用的。弟妹,你说我这话对不对呀?”
    于文娟又觉得这个黑砖头有些狡猾,买一手机,还打着奶奶的旗号。但她笑着说:
    “对,你有用,守一没用。”
    黑砖头:
    “让守一接电话,让咱奶跟他说两句!我给咱奶说,这小砖头能跟北京他孙子说话,她还不信。”
    于文娟:
    “他在外边开会,你打他手机吧。”
    于文娟挂上电话,又加热水泡脚。还没两分钟,电话又响了,还是黑砖头:
    “咋搞哩,他手机咋不通哩?”
    于文娟:
    “通啊,晚饭前,我还给他打电话。”
    黑砖头:
    “快一点,时间一长,这家伙还真费钱哩!”
    于文娟又笑了:
    “那你把手机挂了,我找他,让他给你回过去。”
    黑砖头:
    “知道我手机号吗?”
    于文娟禁不住也变成了山西口音:
    “已经在我电话上显着哩。”
    于文娟挂断电话,又拿起拨严守一的手机。这时严守一正和伍月在村头的狗叫声里。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是:
    “对不起,对方已经关机。”
    关机也没什么意外,过去严守一开会时也关机。如果这事只牵涉到黑砖头,于文娟不会在意;但因为黑砖头说奶奶要与严守一说话,于文娟就认真了。这个奶奶,于文娟回了几趟山西,对她印象颇好。虽不识字,但深明大义。一见面就问:
    “守一欺负不欺负你?有委屈告诉我。”
    虽然看她肚子,观察她是否怀孕,也属人之常情,不让人厌烦到哪里去。于文娟放下电话想了想,又拿起电话,开始拨费墨的手机。因为晚饭前严守一在电话里告诉她,费墨跟他在一起吃饭,吃过饭在一起讨论话题。费墨的手机通了。问题出在这里。据费墨后来说,费墨接手机时,刚刚在家吃完饭,正在他们家楼下遛狗。下楼之前,还跟妻子李燕拌了两句嘴。李燕现在吃过饭就上网,跟陌生人聊天。聊得喃喃自语和眉飞色舞。陌生人成了亲人,亲人倒成了陌生人。他们的儿子在天津上大学,家里就剩他们两个。一次他走到李燕身后,想看看李燕每天都跟人聊些什么,李燕赶紧用身子护住屏幕,不让他看。他推开她身子,原来网上谈的都是男女关系。费墨:
    “无聊不无聊哇,多大岁数了!”
    李燕倒急了:
    “你整天不跟我说话,还不让我跟别人说呀?想把我憋死呀?”
    费墨摇头:
    “人生苦短,白驹过隙,怎么能自甘堕落呢?”
    今天吃过晚饭,李燕碗都没洗,就去上网。费墨看着满池的脏碗又急:
    “为了跟别人聊天,家都不顾了?”
    李燕愣起眉毛:
    “天天我洗碗,你就不能洗一次?家是我自己的?”
    费墨张张嘴,想说什么,但知道再多说两句,又起风波,便将气憋回肚子里,拉着京巴出了门,到楼下散心。狗在楼下也不争气。这狗是条公狗,看到另一条公狗过来,也挣着趴到了人家身上。另一条狗的主人是个穿皮裤打口红的年轻女人,皱着眉扯自己的狗:
    “讨厌。”
    费墨也扯自己的狗,照自己狗身上踢了一脚:
    “人家也是公的,盲目!”
    那年轻女人以为费墨话中有话,瞪了费墨一眼:
    “讨厌。”
    拉着自己的狗走了。这时于文娟的电话打了过来,张口就问:
    “老费吗?在哪儿呢?”
    费墨正在气头上,一时也没听出于文娟的声音,随口答:
    “谁呀?在楼下遛狗呢。”
    于文娟在电话里:
    “遛狗呢?我是于文娟,严守一呢?”
    费墨:
    “严守一……”
    这时脑子突然清醒过来,想起严守一清早回家取手机,心中有鬼,便知道他晚上出了岔子,脑子开始高速运转,替严守一找词,支吾半天说:
    “他晚上好像要参加一个什么活动。我想起来了,是一移动公司的老总,晚上要请他吃饭。上午录完相,我好像听他说了那么一嘴。”
    没想到于文娟在那边半天没有说话。费墨也开始慌张:
    “文娟,你听着呢吗?怎么了?”
    这时于文娟在电话里冷笑一声:
    “上午,移动公司,我晚饭前给他打电话,他还说跟你在一起,你们晚上在一起讨论话题!”
    接着“啪”地把电话挂了。
    据李燕后来讲,于文娟告诉她,挂上电话,于文娟气得头都懵了。严守一如此大胆地撒谎,肯定有大问题。于是又拼命拨严守一的手机,一直拨了两个小时,但次次都关机。这时脚盆里的水早凉了。于文娟清醒过来,打了一个寒颤,一双湿脚直接从脚盆里拔出来,踏到地上,开始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屋里乱走。回过身再看,地板上留下一趟湿漉漉的脚印。脚印的水迹马上蒸发变形,地板上显得支离破碎。看着这支离破碎,于文娟哭了。于文娟哭的时候,严守一刚把伍月送回去,正开着车往家里赶。费墨后来告诉严守一,这期间他给严守一打过十几个电话,想告诉他出了岔子,让他提前做好思想准备,但严守一的手机一直关着。费墨牵着狗又不敢上楼,怕李燕知道电话的内容,又节外生枝,于是这狗也遛了两个小时。最后气得又踢了狗一脚:
    “愚蠢!”
    但这时严守一担心的不是手机,而是他浑身的香味。刚才在郊区狗叫声中没留意,等伍月下了车,他突然闻到车里、自己身上,还有伍月残存下的顽强的体味和香水味,担心这香味回家后被于文娟闻到,或者于文娟明天坐车在车里闻到。这时严守一对着马路也骂了伍月一句:
    “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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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4 21:49:00 |只看该作者
接着一边开车,一边按动车窗按钮,将四扇玻璃全部落下,想让外边的风将车里和身上的香味吹散。虽然是冬末,但夜里的风还很硬。寒风灌进来,严守一冻得打了一个寒颤。他只好一边开车,一边将自己的棉猴穿上,又将棉猴的帽子戴到头上。一辆辆紧闭车窗的车辆从他车旁驶过。他看到一辆车中的一对男女,看着他怪诞的模样在笑。两人嘴里还在说着什么。从口型看,那女的似乎在说:
    “疯子!”
    那男的似乎在说:
    “傻逼!”
    接着两人好像认出了严守一,对他指指戳戳一阵,车才加速开走了。严守一气得重新打开自己的手机,给伍月拨了一个电话:
    “傻逼,车上,身上,全是你的香水味,真想害我呀?”
    伍月:
    “那你再回来。我妈没住我这儿,又到我大姨家去了。”
    严守一:
    “我把车窗全打开了,正吹呢,冻死我了。”
    伍月在电话那头狂笑:
    “那你就围着北京兜圈吧,要不去趟天津再回来,味儿就没了。”
    严守一:
    “骚货,赶紧嫁了吧,一辈子不想再见到你!”
    伍月又在那头笑。严守一挂上电话,果真在三环路上兜了半个小时。他担心于文娟打来电话催自己回家,给伍月打完电话,又把手机关了。等车里、身上的香味吹得差不多了,才将车开回自己家楼下。临下车,突然又想起什么,忙打开手机,调出一天里打进打出的电话,将伍月的名字全部删去。这时又想关机,想了想,觉得不关更光明正大,于是没关。他没想到,这个没关,又使今天的灾祸雪上加霜。
    严守一进了家,一开始并没有发现异常。屋里的灯开着,卧室里电视响着,一切跟往常没有区别。他又悄悄闻了一下自己的袖口,香味已不明显,开始放心换鞋。他哪里知道,这是于文娟欲擒故纵,给他下的圈套呢?他来到客厅,于文娟光着脚从卧室走出来,笑眯眯地问:
    “回来了?策划会开得怎么样?”
    严守一还在那里编呢:
    “咳,跟费墨抬了一晚上杠。费墨这人好是好,就是太罗嗦。”
    于文娟仍柔声地:
    “累了吧?”
    严守一:
    “我得去卫生间冲个澡。”
    这时于文娟上前搂住严守一的脖子,温柔地在严守一的脸上、脖子上和嘴上亲吻着。这也没有引起严守一的警惕。因为他每天晚上进家,于文娟都要这样迎接他。床下爱亲吻,床上爱抱头。过去这样做是为了怀孕,他哪里知道今天这样做是火力侦察呢?但严守一做贼心虚,害怕身上仍有伍月的残味;但正因为心虚,又不好将于文娟一把推开。急中生智,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
    “哎哟,那什么,我得找找!”
    就势推开于文娟,开始奔到客厅茶几前,在一堆书报和杂志间乱翻。这时于文娟也跟出来,靠在卧室门框上,看着严守一:
    “找什么呢?”
    严守一一边翻一边支吾:
    “那什么,就是那张光盘,小马老找我要,我老忘带。”
    这时于文娟慢条斯理地说:
    “守一,你今天嘴里,好像不是你的味儿。”
    严守一的脑袋“嗡”地一声炸了。他抬起头看于文娟,发现于文娟温和的脸,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严守一这时才知道事情来了。但他不知道事情来到什么地步,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在一堆书报杂志前半弯着腰,岔撒着手,嘴里有些结巴:
    “那,那是谁的味儿?”
    这时严守一恨不得抽自己的耳光,刚才在路上只顾落下车窗吹车里和身上的香味,忘记了漱口。因为在河畔树丛里,他含伍月的耳唇,发现它是苦的。一定是嘴唇上沾了那耳唇香水的苦味儿,被于文娟品着了。严守一想找一个理由搪塞过去,说是晚饭吃了苦瓜,或是下午为了保护嗓子含了喉片,但它们都不是这苦法。正在这时,重新打开的手机又发作了,有电话进来。铃声在夜里显得格外惊心。严守一害怕是伍月打来的,以为他还开着车在外边兜圈呢,于是一边掩饰内心的恐慌,一边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也不看,故意作出烦恼的样子:
    “谁呀,这么晚了。不管是谁,我都不接了。”
    欲直接关机。这时于文娟镇定地伸过手:
    “我替你接。”
    一下把严守一逼到了绝路上。手机关也不是,不关也不是,就在他手里不上不下地响着。看于文娟的手伸过来,严守一的手先是下意识地往回缩了一下,接着只好把手机交给于文娟。在把手机交给于文娟之前,他急忙看了一下来电的名字,电话不是伍月打来的,是费墨打来的。严守一松了一口气。但他接着发现,费墨现在打来电话,比伍月打来还可怕。因为于文娟刚打开手机,还没说话,电话里就传来费墨急扯白脸的声音:
    “你可算开机了。还在外面胡闹呢?我可告诉你,两个小时之前,于文娟打我的电话找你!”
    费墨的声音,一字一句,也传到了严守一耳朵里。于文娟没答费墨的茬,直接把手机挂了,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严守一:
    “你不是说,晚上和费墨在一起吗?”
    严守一知道事情闹大了。但还想极力补救。他作出懊悔和忏悔状说:
    “今天是我不对。晚上我没跟费墨在一起。是一赞助商请我吃饭。吃过饭,又去洗桑拿。还有……还有小姐按摩。我想总不是好事,没敢告诉你。”
    本来事情到这里也可以蒙混过关。让小姐按摩,于文娟也会不高兴,也会跟他大闹一场。所谓大闹,并不是吵架,于文娟不吵架,而是一个礼拜不理他,也不让他近身。过去严守一胡闹时,就用这理由搪塞过。一个礼拜不理,之后关系会慢慢恢复。没想到这时手机又“呗”地响了一声,进来一封短信。于文娟打开短信,这短信是伍月发来的。上面的话倒很体贴:
    外边冷。快回家。记得在车上咬过你,睡觉的时候,别脱内衣。
    于文娟看完,又将手机举到严守一脸前。严守一看到短信,脑袋又“嗡”地一声炸了,知道这下彻底完了。于文娟:
    “守一,把你的衣服脱下来好吗?”
    严守一懵在那里,脱也不是,不脱也不是。于文娟:
    “脱吧,我想看一看。”
    严守一被逼到了死胡同。他想找推脱的理由,但这理由一时又找不出来;有把柄在别人手里,迟疑半天,只好将上衣一件件脱下。当只剩下衬衣时,他又迟疑在那里。见于文娟一直平静地在等,他终于将衬衣脱下,露出赤裸的上身。
    严守一有些鸡胸。
    于文娟的目光在严守一前胸上仔细看了一遍,轻声说:
    “转过身来好吗?”
    严守一脑袋里一片空白,像七年前刚上《有一说一》的主持台一样。他木然地将身子转过去,他的后肩胛上,在明亮的吊灯下,露出一排清晰的牙痕。
    严守一再转过身来,发现于文娟的眼泪,从里到外,慢慢地涌了出来。严守一想说什么,但鼻子一痒,“哈秋”一声,打了一个喷嚏,脱衣服冻的。
    这时于文娟将他脱下的外套又披到他身上,重新搂住了他的肩,他的头,像在医院里严守一昏迷时一样。于文娟先是流着泪慢条斯理地说::
    “守一,叫你脱衣服,就跟当众扒我的衣服是一样的。”
    接着推开严守一,突然爆发了,嘴像机关枪,乱豆一样说了一阵:
    “严守一,我刚才已经算过了,我跟你已经十年零三个月了,我嫁你的时候二十六岁,现在已经三十六岁了,十年来我从来没有对你变过心,没想到你早就变心了,我不知道伍月是谁,我也不想知道,我不是生你变心的气,而是你变了心也不告诉我,你把我当成了傻子在糊弄你知道吗?我说你这么多年跟我没话,原来你早就在外边有人了,你跟我没话你可以告诉我,没想到你一直在和别人说话,你乱搞女人我不生气,可你和别人一条心时你这是在乱搞我你知道吗?我一想到你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还不知怎么说我呢,我的心就像刀割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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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于文娟在生活中说话从来都是慢条斯理,没说话先笑,现在突然改变了语速,把严守一吓懵在那里。严守一张张嘴,想解释什么,但吭哧半天,只说出一句话:
    “没有哇。”
    不知是指自己没有搞第三者,或是和第三者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议论过于文娟。这时于文娟又恢复了常态,一双泪眼盯着严守一,慢条斯理地说:
    “守一,你没我了。”
    说完这句话,竟笑了。因为一次偶然的失误,严守一离婚了。清早出门的时候还风平浪静,晚上回来,地雷就炸了。
    严守一一直认为,他和于文娟在一起,他不说离婚,就会跟于文娟在一起呆一辈子,他没有想到,有一天,离婚是于文娟提出来的,而且那么坚决。最后严守一哭了,没用。在一起过了十年,他原来不了解于文娟。
    于文娟患有不孕症。从街道办事处办完离婚手续出来,看着于文娟离去的背影有些飘,严守一想赶上去再说一句话,但这句话半天没有找出来。三个月过去了。
    这期间,严守一给于文娟打过许多电话。但于文娟一看是严守一的号码,马上就挂了。
    他再没有听到过于文娟的声音。火车提速以后,过去由北京到长治需要二十多个小时,现在十个多小时就到了。已经是夏天了。火车走到河北,能看到车窗外田野上的农民正在割麦子。一个扎花头巾的年轻媳妇,骑着一辆摩托,从田埂上开到一个收麦子的男人跟前。她从摩托后座上卸下一个纸箱,从纸箱里端出一口锅,原来是给丈夫送午饭。能看到锅里飘出的热气,但距离太远了,闻不到饭的香味。不过风一吹,麦浪一动,似乎闻到了一地的麦花香。这使严守一心里“咯噔”一下,又想起了于文娟。和于文娟在一起的时候,两人已经一句话没有,现在离婚了,半年过去,倒好像有许多话要对她说。闻到麦香,他想到自己1999年高烧昏迷那次,于文娟在医院抱着他的头,她身上就透出这种味道。
    三天前,严守一接到老家堂哥黑砖头一个电话。说老家下了三天雨,一口气,没停。一春天老旱,现在山坡上的地倒下透了;但奶奶住的院子,院墙也被雨下塌了半扇,问严守一怎么办。严守一:
    “这还用问,扒了再砌呀。”
    黑砖头在电话里:
    “我也这么说,可咱奶不让哩。”
    严守一:
    “是不是怕花钱呀,我今天就把钱寄回去。”
    黑砖头:
    “我也就是告诉你一声,可没给你要钱的意思。”
    正好这些天《有一说一》密集做了几期节目,严守一时间上有空闲,便向电视台请了假,回了一趟山西老家。一是为了砌墙,二是为了看奶奶。大半年没有回去了。从小娘死的早,爹又是个轴脾气,不会说话,一把屎一把尿把严守一拉扯大,全是这位奶奶。记得八岁那年,严守一和陆国庆、蒋长根、杜铁环等人爬杨树掏老鸹窝。老鸹把窝搭在树梢上,别人爬半截就下来了,严守一逞能,一直爬到树梢。当手够着老鸹窝时,树枝“咔”地一声折了,严守一摔到地上,腿也被摔折了。陆国庆等人喊叫着去找严守一他爹。老严扛着锄从山坡上跑下来,看了看严守一的腿,兜头扇了严守一一巴掌:
    “我靠!”
    最后是他奶奶背着他,爬了一百多里山路,到洪洞县一个看跌打损伤的老中医家,花了十五块钱,给他正了骨,打了膏药。正骨很疼。正骨回来,干粮吃完了,他奶背着他沿路到村里讨吃的:
    “大哥,看孩子的腿,掰嘴窝头,给孩子吃吧。”
    那年他奶奶已经六十二岁。
    和严守一一块回山西老家的有费墨。费墨这学期在大学没课,带博士生;这就等于放羊,可带可不带。费墨的老婆李燕在一家旅游公司工作,带团去了新马泰,家里就剩费墨一个人,严守一便邀他一块做伴回山西。费墨马上摇手:
    “那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我去干什么?”
    严守一:
    “上次聊天,聊出一个‘打电话’,你说想见一见吕桂花,这不是个机会?”
    费墨又摇手:
    “说是那么说,但打电话的吕桂花,已是三十多年前,现在她多大了?五十多岁了吧?腰一定像水桶那么粗了。‘尤物’是当年,现在不看也罢。”
    严守一没有强求他。但昨天晚上,严守一正在四环路上开车,接到费墨一个电话:
    “再去给我买张车票,明天我跟你去山西。”
    严守一:
    “邀你去你不去,现在又主动申请,山西人民已经不欢迎你了。”
    费墨:
    “不为别的,老听你聊你奶奶,想去看看她老人家。”
    这时严守一心头一热,感到了朋友的情谊。还有,一路上有费墨,就不愁闷得慌了。
    与严守一和费墨一块回山西的还有戏剧学院的女教师沈雪。上次在戏剧学院上台词课时,因为手机,严守一与她有过一场激烈的冲突。后来严守一在黑板上写检查,才化险为夷。这个女教师初接触很事妈,而且没完没了,一个短训班,第一堂课点名,第二堂课又让大家选班长。因严守一与她发生过冲突,其他主持人便故意使坏,异口同声,把严守一选成了班长。上完课,沈雪便把严守一留下谈话,真像在大学对学生谈话一样,让严守一协助她抓纪律,抓每个学生的思想动向。严守一又不耐烦了,冲口而出:
    “沈老师,班上每个学生都比你大,世界观人生观都已经确立了,是死是活,由他们去吧,咱就别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了。”
    沈雪一愣,又要发火。严守一忙举起双手:
    “咱俩要谈也行,得换个地方。”
    沈雪又一愣
    “换哪儿呀?”
    严守一:
    “晚上六点,还有人请我吃饭,你跟我吃饭去得了。”
    沈雪张大眼睛,看着窗外:
    “把电视台交给你们,是全国人民瞎了眼。”
    接着斜看严守一一眼,开始弯下腰笑。一笑就没个头,像个傻丫头。放下虚撑的架子,还原本来面目,倒让严守一心里一动。这时于文娟刚和严守一离婚,严守一从家里搬了出来,在外边租房子住,晚上不愿一个人呆在陌生的房间,便频频接受外边的请吃。这天沈雪果真跟严守一吃饭去了。严守一满腹心事,酒桌上又喝大了。晚上开车回来,先送沈雪回戏剧学院,路上被警察拦住了。严守一下车,踉跄跌步,警察一看就急了;接着发现是严守一,又笑了:
    “老严呀,在哪儿喝这么大呀?”
    车外风一吹,严守一的酒劲又上来了,醉眼迷离,指着沈雪:
    “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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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4 21:52:00 |只看该作者
警察看了沈雪一眼,没对严守一发火,对沈雪发了火:
    “你是他爱人吧?知道他喝酒,还让他驾车!”
    那是一位老警察,怕有五十岁了,两鬓斑白,夜里还在风中戳着。严守一醉中对他有些怜惜,这人要么是窝囊,要么是经历过一些人生坎坷。又看他的长相,有点像三十多年前去长治三矿挖煤的牛三斤,便上前拉他的手,指着沈雪:
    “哥,别说她,说我。我也知道喝酒难受,可喝难受,不喝更难受!”
    没想到老警察没承他的情,甩开他的手,瞪着他吼:
    “单是难受的问题吗?我应该把你送到拘留所!”
    当晚车被警察扣下,严守一和沈雪拦出租车回去。到了戏剧学院,严守一一边摽着腿走路,一边已昏睡过去。沈雪只好将他拖到自己宿舍,让他在沙发上睡了一夜。据沈雪后来说,上楼的时候,严守一调戏女教师,嘴虚虚实实,在沈雪脸上蹭着,被沈雪打了一巴掌。严守一却不记得,只记得第二天早上醒来,脑袋像炸了一样疼,对睡在沈雪宿舍他不感到奇怪,而是奇怪地问:
    “昨天晚上,知我喝醉了,还坐我的车,不怕跟我一块送命啊?”
    沈雪看着天花板:
    “送就送呗。”
    又让严守一心里一动。接下来,一礼拜七天,他们有两天在一起吃晚饭。台词短训班上,其他主持人知道严守一与女教师搞拍拖,都拍手称快。因为严守一把沈雪搞定,以后的台词辅导课就顺溜许多,不再点名,不再强调课堂纪律,不再抓思想动向。两个月后,台词短训班结业,大家考试全是“优”。众人皆大欢喜,推着拥着,与沈雪合影,照了个毕业照。
    短训班结束,严守一和沈雪开始天天在一起吃晚饭。虽无睡到一起,但分别时搂楼抱抱,已属正常。处得久了,严守一对沈雪的看法发生改变,过去觉得她像于文娟一样,或像新闻节目的主持人,中看不中吃,现在开始喜欢听她说话。喜欢听她说话不是说她的话有什么道理,而是她一张口就傻不愣登,句句让人好笑。如果是《红楼梦》,她就是里面的傻大姐。但她与傻大姐又有所不同,人一傻到底惹人烦,二百五就透出另一种可爱。这时严守一突然明白,傻话看似傻,原来里边还有明朗的一面,乌云之中,还透出另一缕阳光。这是沈雪与于文娟和伍月的不同。严守一因为伍月和于文娟离了婚,一直认为这婚离得有些冤,本来只想风花雪月,只想解渴和消毒,没想到事情向反面发展,使自己落进了污水池;离婚的过程中,便觉得自己的心肠有些脏,现在需要拿出来晒晒太阳。这次回山西老家之前,严守一给沈雪打电话,告诉她自己要回山西老家,顺便开玩笑说:
    “跟我走吧,也让俺奶相看相看。”
    这也就是一句玩笑。没想到沈雪说:
    “好哇,我也相看相看你们家。”
    于是一块来了。
    严守一知道,沈雪过去谈过恋爱,男的也是戏剧学院的教师,拖拍两年,终于吹了。沈雪的女同事小苏告诉严守一,吹的原因,是那人嫌她说话直,傻不楞登,换句话就是不懂事。严守一笑了。原来别人嫌弃的,正是自己喜欢的。又想,天下之大,一个教台词的女教师,让她傻,她还能傻到哪里去呢?
    严守一、费墨、沈雪包了一间软卧车厢。车走走停停,窗外一片风景,大家聊天,倒也不心烦。费墨看来也喜欢沈雪,话有些多。手摇折扇,又海阔天空起来,由身下的火车,不知怎么说到了电视节目,说做电视节目就像坐火车,火车里的东西不变,但车窗外的风景在变,坐着就不烦;如果老在一个车站停着,就烦了。但严守一看到窗外的麦子,想起自己的心思,想到于文娟,没有听进费墨说的是什么。隐隐约约知道,他们又由火车说到这列火车去的地方,说到了山西人,埋汰山西人小气,爱吃醋,没见过世面。这时沈雪脱下袜子,半跪在严守一身边,讲了一个山西人的笑话:
    “一个山西人,窝囊,出门老受气,便天天在家练俯卧撑。爹问:孩儿,你这是干啥哩?儿说:俺学电视上,练胸大肌。爹兜头抽了他一巴掌:练也白练,再练也没你姐大!……”
    费墨“噗啼”笑了。这话严守一听见了,踢了沈雪一脚。刚要说什么,手机响了。严守一看了一眼,是伍月打来的。严守一和于文娟离婚,是因为伍月。伍月本来要结婚了,后来也没结成。没结成并不是因为严守一离婚,而是和伍月要结婚的那个男的,突然不辞而别,去了美国。按说双方都自由了,在一起生活水到渠成,但严守一离婚之后,又不想和伍月结婚。不想和她结婚不是因为现在又认识了沈雪,而是严守一对伍月的看法也发生了变化。和伍月在一起确实能够解渴和消毒,但让他和这种女孩结婚过日子,严守一又开始感到畏惧。感到畏惧不是说因为伍月掉进过脏水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而是想着结婚之后,要天天在一起,如果夫妻之间,夜夜说脏话,就不是解渴而是中毒了。就好像在酒店偶尔吃一次鲍鱼鱼翅还受用,如果将这饭搬到家里天天吃,就会感到恐惧一样,这时又开始向往家常菜和玉米碴子粥。这也是他和沈雪交往的另一个原因。这时严守一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个普通人,原来自己也是叶公好龙。但一个离婚的男人,身份就与以前不一样了;既然他不想和伍月结婚,便开始有意疏远她。何况他正和沈雪交往,不想让沈雪再发现什么。沈雪知道他因为伍月和于文娟离婚,但不知道他和伍月发展到什么程度。严守一告诉沈雪,那只是一场误会;因为从长远考虑,一个阳光女孩,脏池子里的事让她知道得越少越好。如果这话说给别人,鬼也不会相信,没想到沈雪信了,还怪于文娟小心眼,这也是沈雪可爱的另一面。但伍月并不那么容易疏远。庐山之后她疏远严守一可以,现在严守一想疏远她,就没那么容易。这也有点像河蚌,你招惹它它可以不在意,你抽身想走,它又一口咬住你。伍月并不是死乞白赖要和严守一结婚,而是她和男朋友吹了,需要时常解渴和消毒,就好像她说的饿了想吃,渴了想喝水一样,想和严守一保持过去的关系。倒是对结不结婚并不那么在意。但越是这样,严守一越发怵,怕自己在脏水中越陷越深。于是看到手机来电的姓名是“伍月”,沈雪又在自己身边坐着,便不想接这个电话;但正因为沈雪在身边坐着,又不好不接,那样倒显得鬼鬼祟祟;犹豫半天,接了。手机一接通,伍月就在那边发了火:
    “干嘛呀严守一,怎么老不接我电话?躲什么呀,谁还能吃了你?……”
    严守一怕她接着说下去没轻没重,灵机一动,便在这边装傻:
    “啊……说话呀,听不见!……你大声点!……我说话你能听见吗?……信号不好……我在火车上,回老家!……喂……”
    伍月在那边把电话挂了。这时费墨用折扇点着严守一:
    “演的真像。我都听见了,你听不见。”
    严守一一边合上手机,一边不好意思笑了:
    “这叫一傻治百病。”
    费墨:
    “心里没鬼,不怕喝凉水。”
    严守一这时看了沈雪一眼,点着费墨:
    “费老,做人要厚道。”
    沈雪没有听出他们话中的玄机,倒是用光脚踢了一下严守一:
    “喂,严守一,到了你老家,见了你奶奶,你怎么介绍我呀?”
    严守一:
    “你是我老师呀。你一个,费老一个,都是我的老师。”
    沈雪显然对这回答不满意,瞪了严守一一眼,从这铺上跳到那铺上,挽住费墨的胳膊,晃着费墨说:
    “费老,我可是正经人家的女儿,不能这么不明不白,要不我就说是你的女朋友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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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墨一边被晃着,一边抚着沈雪的头笑:
    “行啊,这话养耳;但如果真是这样,我麻烦就大了。”回到村里,严守一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小时和他一块偷过瓜、掏过老鸹窝的杜铁环死了。死了刚刚一个月。去年春节回来他还在,还在一起喝酒,现在就不见了。杜铁环小时候瘦得像个猴子,到了中年,人开始发胖。本来就个头矮,身子再往横里长,远远看去,像滚来一只皮球。说话声音大,屁大一件事,像房子着火。一个月前,他开着拖拉机到镇上去卖粮。粮站排队人多,他卖完粮还想买只猪娃,便想夹塞。被别人拦住,他不服,加速往前开,为躲一辆驴车,拖拉机一头撞到粮站的门柱上,“哐当”一声,身子伏到方向盘上,当场就昏了过去。把他抬到镇上医院,他还醒了过来,抚着自己的胸口对老婆说:
    “没事。”
    呆会又说:
    “恶心,想吐。”
    半个小时后就死了。心脾被震裂,大面积出血。严守一听黑砖头说完,心里有些难受。费墨和沈雪都不认识杜铁环,但听了黑砖头的叙述,费墨感叹:
    “人生无常啊。”
    “一想起这些,还争什么呢?”
    但其他伙伴还在。陆国庆仍在镇上开饭馆。蒋长根老实,在家种地。蒋长根结婚早,大女儿已经出嫁,上个月生了个孩子,他当了姥爷。见严守一回来,他们都过来与严守一说话。
    当夜说话到三星偏西。说完严守一发现,儿时的伙伴,再聚到一起,话题主要是小时候的事,一说到现在,大家似乎都没话了。睡觉的时候,严守一住在奶奶屋子里,费墨被陆国庆领走了。陆国庆说:
    “我家有闲房,就是被子都被孩子盖过。”
    费墨摇手:
    “谁家的被子,也不是每天都洗。”
    沈雪住到了黑砖头家,和黑砖头的老婆睡一个屋。黑砖头住到了蒋长根家。
    第二天一早,严守一与黑砖头商量重砌院墙的事。严守一的意思,既然墙要扒掉重砌,干脆连门楼也一块扒掉重砌。黑砖头看了严守一一眼,开始扒拉算盘算帐:
    “院墙,砖、灰、沙;门楼,木料、砖、灰、沙、钉子、腻子;这样算下来,料钱一共是三千六。八九个人,活儿得干三天,一天三顿饭,吃饭得六百;烟、酒、茶,又得三百;一共是四千五。我出两千,你出两千五。”
    严守一从书包里拿出五千块钱,从桌上推过去:
    “这是五千。”
    黑砖头马上急了:
    “你这是恶心谁呢?让咱奶知道了,又说我占你便宜!”
    严守一:
    “我出钱,你出力。我不告诉咱奶不就得了。”
    黑砖头把钱收了起来,还要说什么,突然他腰间“咕咕”地响起鸟叫声,把严守一吓了一跳。黑砖头将自己的衬衫撩开,原来他皮带上挎一黑皮套,黑皮套里横卧着一只手机。严守一知道,这就是他几个月前买陆国庆淘汰的那个。黑砖头打开皮套上的纽扣,掏出手机,开始拉开架势接电话。那手机的样式已经很老旧了,还带拉杆天线,但黑砖头翘着一条腿在喊:
    “我靠,谁呀?……没空……别打了,费钱。”
    黑砖头的一连串动作,让严守一看得有些发呆,严守一愣愣地问:
    “谁呀?”
    黑砖头一边将手机往皮套里放,一边说:
    “你不认识。”
    严守一:
    “我听着像一女的。”
    黑砖头扒头往院子里看了看,悄声说:
    “镇上洗澡堂子里有一个小姐,东北人,老勾人。”
    严守一:
    “你不招她不就完了?”
    黑砖头拍着自己的手机感叹:
    “没它吧,不想它,有了它,不用还真闷得慌。”
    严守一不知他说的是手机,还是小姐,劝他:
    “别让俺嫂知道了。”
    黑砖头毫不在意地又拍拍手机:
    “她一喂猪娘们,哪知里面藏着小姐。”
    严守一倒愣在那里。
    下午院子里开始动工。村里来了十多个年轻人帮忙。黑砖头全面指挥,蒋长根负责采料,砖、灰、沙、木料、钉子,陆国庆从他镇上饭馆叫来两个厨子,在院里盘灶做饭。肉、菜、馒头、佐料,都是从镇上买。旧院墙还是严守一小时候砌的,门楼也是严守一小时侯的门楼,都已经很虚了,几个人用杠子稍微一顶,墙和门楼“枯拉”一声就倒了。严守一他奶是个小脚老太太,拄着拐杖,看到人来人往,院里盘灶,动作很大,老太太很不高兴,别着脸说:
    “想把我折腾死呀?”
    但大家知道她是怕费钱,没人理她。到了傍晚,旧墙和旧门楼已全部拆平,众人在清理废砖烂瓦。严守一的奶奶坐在院里枣树下的太师椅上,还板着脸不高兴呢。费墨坐在她旁边劝她:
    “费不了多少钱,守一出得起。”
    老太太用拐棍捣着地:
    “他这那是砌墙啊,他这是淘气!”
    突然想起什么,换了笑脸,对费墨说:
    “俺石头老说,他在电视里说的话,都是你写的。他从小淘气,我不在身边,你替我多说说他。”
    费墨:
    “老想来看您,守一老不带我来。守一老跟我说,他从小没了娘,是您带大的。他上学的时候,还是您卖了一对手镯,给他交了学费。”
    老太太笑了:
    “让他上错了,如今飞得远,看不着了。”
    费墨:
    “电视上能看到。”
    老太太将脸别到一边:
    “他在上边说的话我都听不懂,这孩变了。”
    突然又指费墨的脸:
    “孩儿,你脸上气色不好。”
    费墨指指自己的胸口:
    “奶,这里有时候有些发闷。”
    沈雪在灶旁兴高采烈地帮厨师做饭。灶是大眼灶,烧的是湿煤,下边用了两个鼓风机,火光熊熊。沈雪系着围裙,挽着袖子,切菜,切肉,动作很大。还亲自掌勺,做了一盆红烧肉。但起锅的时候,将灶上一大盆肉汤撞洒到地上。严守一走过来喝斥道:
    “我靠,越帮越乱,去干点正经的!”
    陆国庆叫来的两个镇上的厨子一个胖,一个瘦。那个胖子拦住严守一:
    “哥,让她在这儿吧,香。”“
    沈雪有些洋洋自得:
    “看,大师傅都说我炒菜香。”
    那个瘦子说:
    “不是说你炒菜香,是说你身上香,搽什么了?”
    众人笑了。等饭菜做齐,沈雪又用水瓢往脸盆里舀了一盆热水,先向费墨说:
    “费老,开饭了。”
    又挣着脖子,用山西话向所有清理废砖烂瓦的人喊:
    “洗脸吧——热水!”
国风 郑风 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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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4 21:54:00 |只看该作者
这是前天傍晚,严守一、费墨和沈雪从长治车站下火车,一出站台,台阶上摆着一溜脸盆,每个脸盆沿上搭着一条油渍麻花的毛巾,一个脸盆前站着一个山西妇女在扯着脖子喊:
    “洗脸吧——热水!”
    洗一次脸五毛钱。现在沈雪在院子里拖着腔喊,大家都能听懂,都笑了,停下手中的活,准备洗手吃饭。老太太也笑了,费墨把她从太师椅上扶起来。这时老太太环视四周空荡荡的院子,又唠叨:
    “划不着,我都九十四了,还能活几天?”
    沈雪系着围裙,跑到她跟前,钻到她脸下看:
    “奶奶,我看你像四十九。”
    院子里的人又笑了。费墨用折扇敲了一下沈雪的头:
    “马屁拍的不着调。”
    吃过饭,出了一件事,杜铁环的大儿子也来帮忙,临散场时,他想把拆下的门楼的废木料扛回家搭猪圈,一不小心,被铁钩撞着了脸,差一点就撞着了眼睛,脸上被刮了一个大血口子。沈雪赶忙跑屋里翻包找出“创可贴”,把他拉到怀里,给他往脸上粘贴。一下没贴准,又揭下重贴。杜铁环的大儿子刚才脸上流血没说什么,现在被沈雪拉到怀里,可能闻到了沈雪身上的香味,他的胸倒一起一伏,有些激动。严守一看到杜铁环的大儿子激动出一头汗,想到自己小时候,脸被芦苇刺出血道子,吕桂花将他拉到怀里的情形,不由笑了。清理过废砖烂瓦,第二天开始挖根脚,洒水,和泥,和灰,和沙,动工砌新墙。木工开始做头门。院里的一切,由黑砖头指挥,严守一倒插不上手。闲来无事,便陪费墨到院后山坡上去转。山坡上的庄稼地里,村里人正在浇麦子。河北的麦子已经收割,这里还在灌浆,庄稼差一个节气。看他们过来,浇麦的人便仰身与他们打招呼。地里的春玉米,已长得尺把高。从庄稼地又转到一座废砖窑上。从这里能看到整个村落,能看到严守一家的院子里,砌墙盖门楼的人影在走来走去忙活。草棵子里蚊子多,费墨在用扇子拍打蚊子。这时严守一又接到伍月一个电话。因在火车上已经装过傻,这时不好再装傻,便照直接了。伍月在电话里又急了。严守一只好跟她嬉皮笑脸:
    “没人装傻……对,我跟她在一起……明知是这种情况,你还骚扰我……哎,还真让你说对了,我还真是要改邪归正……”
    虽然电话打得断断续续,但等严守一挂上电话,费墨拍打着蚊子:
    “是伍月吧?”
    严守一点点头。费墨:
    “原来我以为你只伤了于文娟,看来你也伤了伍月。”
    严守一没说话。这时费墨郑重其事地说:
    “既然已经连着伤了两个人了,你就不要再伤另外一个人了。”
    严守一一愣:
    “老费,我又伤谁了?”
    费墨指了指村落中严守一家。隐约能看到严守一家院落里,沈雪穿着短袖红衬衫,正在给砌了半人高的墙上的村民递水。严守一低下头,想了想说:
    “老费,这人真不错。除了有些傻,别的没毛病。”
    费墨:
    “守一,我不是说你,你的毛病我知道,来得快,去得也快。”
    严守一看着费墨,真心地说:
    “这回我真是要重新做人。”
    费墨:
    “就怕事到临头,你又控制不住自己。”
    严守一看着费墨,不再说话。
    三天之后,院墙砌好了,新门楼也盖起来了。严守一让两个厨子做了两桌酒席,在新院子摆开,招待大家。黑砖头买了一挂鞭炮,挂在新门楼上,“噼里啪啦”崩了一阵。十几个人抽着烟,散坐在两张桌子上。费墨是客,被让到主桌的首席。沈雪也被两个厨子推坐在费墨旁边。费墨起身让严守一他奶,老太太坐在院中的枣树下,摇着头笑了。院墙和门楼已经砌好,她就不再说什么。沈雪也来让,黑砖头:
    “奶不会喝酒,不让她坐,吃饭时,给她盛碗菜就成了。”
    严守一虽然是主人,但有黑砖头在,他就没有往桌前坐,系着围裙,在帮着厨子往桌上端菜。宴席开始之前,黑砖头煞有介事地摆摆手,让大家安静下来,以主人身份说:
    “砌墙盖屋,是件大事,村里是来帮忙的,都因为说得着。靠娘忙了几天,不说别的了,喝!”
    然后并没有让大家喝,而是拎着酒瓶,绕开众人,绕到费墨跟前,把酒往费墨面前的菜碟里倒。边倒边说:
    “费先生,你是北京来的客,来到俺这穷乡僻壤,俺是大老粗,几天来穷忙,对你照顾不周,所谓不周,是言语不周,饭菜也不周,请费先生海涵。”
    用的还是文词。众人笑了。费墨忙站起来:
    “砖头,我发现你比守一会说。应该让守一在家种地,你去电视台主持节目。”
    黑砖头高兴了:
    “还是费先生了解我,无非我小时候少念几年书,不然我脑瓜子比他强。”
    接着把酒倒得溜边溜沿,将这碟酒举到费墨脸前:
    “在这儿,俺是守一他哥,在北京,你是他哥,哥,喝了!”
    费墨本来能喝点酒,但被这阵势吓住了,忙端起自己的茶杯:
    “兄弟,心意领了,但我从不沾酒,让我以茶代酒。”
    黑砖头执意举着酒:
    “你要这么说,就是看不起俺,或者怕俺到北京去,喝你的酒。”
    严守一这时将一盆热腾腾的小鸡炖蘑菇放到桌子上,替费墨解围:
    “哥,费先生是不能喝,要不我替他喝。”
    黑砖头轴上了脾气,上去踢了严守一一脚:
    “去,你算个球!”
    局面尴在那里。没想到这时沈雪站了起来,学着山西话说:
    “哥,俺替他喝成不?”
    黑砖头转怒为喜:
    “这成。妹子一喝,俺这脸就算拾起来了。”
    沈雪接过那碟溜边溜沿的酒,“咕咚”一声,喝了下去。众村民都叼着烟拍手。黑砖头又将碟子倒满,举到沈雪脸前。这时沈雪急了:
    “光叫俺喝,你咋不喝?”
    黑砖头:
    “敬你三下,俺再喝。这是规矩。”
    沈雪向坐在枣树下的老太太喊:
    “奶,俺哥欺负俺!”
    老太太站起来,欲用拐棍打黑砖头:
    “驴日的,妮儿不能喝,就别逼她!”
    黑砖头向老太太喊:
    “奶,你别管,她能喝!”
    沈雪端起第二碟酒,“咕咚”一声,又喝了下去。
    黑砖头又斟第三碟酒。这时费墨对沈雪说:
    “雪儿呀,不能喝,就别逞能。”
    没想到沈雪来了劲,梗着脖子说:
    “我能喝。我一喝,咱北京人的脸就拾起来了。”
    说着,又将第三碟酒“咕咚”喝了下去。沈雪一开喝酒的头,就一发而不可收,黑砖头敬完,陆国庆来敬;陆国庆敬完,蒋长根来敬。酒刚喝到一半,沈雪就喝醉了。不等人敬,自己从桌前站起,拿着酒瓶,踉跄着去灶前敬两个厨子。但刚到灶前,人就像一摊泥一样倒在地上。这时老太太急了,站起来用拐棍捣地:
    “人家是客,怎么把人家灌醉了?你们也来灌我!”
    抡起拐棍打到黑砖头身上。费墨站起来劝老太太:
    “奶,高兴。”
国风 郑风 子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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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4 21:56:00 |只看该作者
严守一背起沈雪,将她背到了黑砖头家。黑砖头的老婆赶忙跟过来给沈雪铺床。严守一把沈雪放到床上,黑砖头老婆烫了一碗红糖水,递给严守一。严守一把水送到沈雪嘴边,沈雪一伸手,把水碗打翻了,被子全让她打湿了。沈雪醉得与平时变了形,两眼直瞪瞪地看着严守一:
    “你谁呀,倒酒,喝!”
    黑砖头老婆又将一碗糖水递过来,严守一将水递到沈雪嘴边:
    “倒了,你先喝!”
    沈雪“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突然不喝了,将头转着四处看:
    “这哪儿呀?”
    严守一:
    “睡吧,这是家。”
    黑砖头老婆开了一句玩笑:
    “睡吧,睡醒了给你说个婆家!”
    没想到沈雪哭了:
    “不成,不跟我商量,就给我找婆家。找谁呀,没人!”
    黑砖头老婆给沈雪换了一床被子,又安慰她:
    “跟你商量。你要不想出嫁,就永远跟嫂子在一起。”
    沈雪又指着黑砖头老婆:
    “那也不成,得嫁!你都嫁了,不让我嫁!”
    说完又傻笑起来,倒在床上睡着了。看着沈雪醉酒的脸,一切都浑然不知,严守一倒在床前愣了半天,像突然在陌路上遇到了亲人。
    在家呆了五天,明天就要返回北京了。电视台已经打电话催了。酒席散后,院子里打扫干净,新院墙,新门楼,静静地站在月光下。枣树的叶子,一片片映到院墙上。风一吹,影子乱晃。人全部散后,严守一扶着奶奶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这时奶奶说了心里话:
    “好,盖得好。”
    用拐棍指指墙,指指门楼:
    “结实。”
    又指一指:
    “严实。”
    严守一将奶奶扶到屋里炕上,老太太倚坐到被垛上,严守一坐在她的对面。这时严守掏出两千块钱,搁在老太太枕头旁。老太太刚要说什么,严守一:
    “不是我给的,是沈雪,让你零花。”
    老太太不再说什么,但也没将钱收起,而是从炕头一个旧梳妆匣子里摸出一张照片,举在电灯泡下看。照片上是严守一、于文娟过去和老太太的合影。院子的枣树下,老太太坐在太师椅上,严守一和于文娟分站在她两边。于文娟笑眯眯的。看来老太太和于文娟还是挺有感情的。严守一知道这一点,离婚两个月后,才把消息一点点透给了老太太。老太太当时没说什么,现在看着照片,叹了一口气:
    “不用你说,我就知道,当初的事,一点不怪人家,怪自家的孩子。”
    这时严守一从口袋掏出一枚戒指。这是十年前严守一和于文娟结婚,一块回山西老家,奶奶送给于文娟的。严守一:
    “分手的时候,文娟说,让把它还给你。我想了几天,没敢给你说。”
    老太太瞪了严守一一眼:
    “我知道人家孩子的意思,是想让我吵你呀!”
    抓起拐棍,照严守一胸口杵了一下:
    “你呀,以后长点心吧!”
    然后拿起那枚戒指,举到电灯泡下看:
    “我小的时候,娘家穷,一年有半年接不上顿。但几个姊妹中,爹最疼我。我出嫁那年,爹卖了他的皮袄,给我打了这个。我十六岁到你们家,出嫁的第二年,爹得了伤寒,死了。”
    严守一看着奶奶,没有说话。
    老太太:
    “俺爹是个大个子,长得瘦,一辈子不爱说话。记得我小时候,爹夜里到财主家推磨,老带着我。推着推着,就唱曲儿给我听。那声儿,我现在还记得。”
    严守一看着奶奶,没有说话。
    老太太:
    “一辈子,两个人死时,我最伤心。一个,十七岁那年,俺爹;一个,八十二岁了,你爹。一辈子,人最伤心的两档子事,都让我赶上了。可我从来没对人说过。”
    严守一没有说话。
    老太太又将戒指交给严守一,严守一以为她要把这戒指转交沈雪,没想到老太太说:
    “回北京以后,还替我还给文娟。跟她说,她不是俺孙媳妇,还是俺孙女。”
    又说:
    “要让孩子知道,孙子不懂事,那个老不死的,还是懂事的。”
    严守一趴到奶奶腿上,“呜呜”哭起来。两个月后,严守一老家有人到北京来,严守一他奶托人给严守一捎来一袋晒干的红枣,让他转交费墨。说这枣是家里院中那棵枣树上结的,她亲手晒干的。又说,上次看费墨脸色不好,枣能补心。费墨接到这枣,用手掂着:
    “咱们这奶,别看不识字,不是一般奶。”
    又看着严守一:
    “我吃了这枣,责任重大。”
    从山西老家回来,严守一和沈雪同居了。冬天到了。《有一说一》开策划会的时候,费墨急了。过去费墨跟大家急有些半真半假,这次是真急了。费墨急了不是因为讨论的话题不符费墨的心思,或是什么人又伤了费墨的自尊心,而是针对开会的气氛和环境。
国风 郑风 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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