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黑百年孤独 [复制链接]

帝国大市民

(U16)Alliev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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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12 17:02:2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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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大市民

                              (一)

如果我们静下心来去仔细品读1908年3月9号的这一页,也许会感到有些意外:国际米兰并不是以足球的名义诞生的.

这一天,一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聚在米兰城的一个小酒馆里,他们在商讨成立一家独立于自己的老东家AC米兰的新的足球俱乐部,但不是因为足球,而是为了——尊严.是的,就是尊严,正义的尊严,公平的尊严.因为米兰队中的高官们太势利了,他们用不光彩的手段排挤非英国球员.至于是什么样的不光彩,我们今天不得而知,但肯定不是足球的手段,不是谁的状态好,谁的水平高谁就有更多机会上场,不是公平竞争.

所以,今天几乎所有国米俱乐部的历史简介在提到这一天时都会用到两个字:愤然.国际米兰就这样在青春的愤然中诞生了,球队的名字其实叫”国际”(后面的”米兰”二字是中国的媒体给加上去的),代表色为金黄色,前一种当然是对公平和博爱的向往,是对势利的英国人的不屑,后一种则是青春的活力和勇气.我们可以想见当时这群毛头小伙子内心充斥着的复仇般的快感,甚至能够感受到他们主持正义与邪恶斗争的虚荣心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但是,有一个人一定是例外的,他的名字叫乔瓦尼-帕拉米希奥蒂(Giovanni Paramithiotti),是这家新球队的第一个主席,他并不头脑发热,也只有他明白,自己率领的这群年轻人抗争的并不仅仅是AC米兰,而是整个世道,所以我至今都认为,只有他是真正的勇敢.在酒馆的轻浮与嘈杂声中,乔瓦尼用低沉而略带忧郁的声音宣布:也许代表色上还应该再加两种颜色——蓝色和黑色.

说完这句话,他在内心深处发出了一声悠远的叹息.

                              (二)

我想大概直到上世纪30年代,当年的那群年轻人才开始稍微懂得了乔瓦尼最后的这个决定.

国米历史上的第一段繁荣岁月不期而至,这时我们的英雄是梅亚查,他不但是国米历史上最伟大的球星,其实也是意大利足球史上的NO.1.在那个冠军联赛还没有诞生的年代里,这个人带领蓝黑色的国际队夺得了三次意甲冠军——正好等于当时AC米兰联赛冠军的总和.

正当我们为这样的结果感到得意的时候,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刚经历了一场伤病的梅亚查突然宣布要离开了,去AC米兰!

通说认为这是迫于当时法西斯政权的政治压力,不管这是不是真的,可以肯定的是,即使压力不是来自于法西斯,也一定是来自于外部,来自一种蓝黑勇士们自身无法抗拒的强大力量.

29岁,正处在职业生涯黄金时期的蓝黑领袖梅亚查不得不转投同城死敌,就像29岁的劳尔去了巴塞罗那,或者是相同年龄的普约尔去了皇家马德里.不过后两种情况都没有发生,这样的事只是发生在了反抗非正义的国米身上,发生在那个商业化并不发达忠诚还显得无比重要的年代里,承受这一切的是那些从30多年前就在幻想一个黄金年代的青春悸动的心.

望着梅亚查渐渐远去的孤独背影,留下来的这些蓝黑人心中一定都感到了更大更没有边际更令人绝望的孤独,这孤独的感觉似曾相识.就是在1908年的那个夜晚,就在米兰城那个人声鼎沸的小酒馆里,乔瓦尼的内心就充满了这种悲凉大气的孤独感,他其实是在想,梦中的黄金年代未必会有到来的一天,或者不管会不会到来,在这之前,我们都先要学会用海一般广阔的胸怀去宽容那些嘲弄的笑声,去宽慰我们遭遇挫折无奈时的心,更要敢于直面夜的黑暗,夜的孤独,哪怕它漫长永无边际.

蓝似大海,暗如黑夜.

                              (三)

也许是上天对梅亚查离去的补偿,或者是枯守暗夜数十年终于等来了应有的回报,多年之后,蓝黑背景下的金色年代强势到来.

不过在大国米时代之前,我们先要提到1961年对尤文图斯时的1:9惨败.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在60—61赛季最后一轮比赛开始前,国米与尤文同积46分,蓝黑军团最后一轮只要取胜就可以夺取联赛冠军.但在这时,意大利足协突然做出惊人的决定:判定第28轮国米2比0击败尤文的比赛需要重赛!理由是当时由于出现了球迷冲突,导致该场比赛被腰斩.要注意了,其实那场比赛中止时国米在前30分钟以2比0领先,尤文球迷恼羞成怒挑起事端，当时裁判按照规则判罚尤文0比2失败.稍有足球常识的人都应该清楚,这种情况下再改判实在毫无道理,而且改判决定发布的时间就在国米的冠军唾手可得的前夜.

甚至,足协不允许比赛以2比0的比分再打完剩余的60分钟.

我们当然没兴趣再去清算这样的陈年旧帐,我只是想说,假如当时面对足协显失公平的决定,意大利的媒体是一片愤怒的声讨,那么一把年纪的老莫拉蒂又何至于气得派出一帮孩子去到如狼似虎的对手面前白白送死,何至于白白丢掉一座意甲冠军的奖杯,何至于有了1:9的荒谬比分?

“米兰城有两支伟大球队,一支是国米,一支是国米二队.尤文图斯虽然偶尔承认自己是小偷,却从不退还赃物”, 普里斯科赛后的这两句名言悲愤豪放,锋芒威赫,但他换来的不过是暗夜中几声低沉嘲弄的冷笑,小偷从来不会主动退还赃物,更重要的是,除了当事人没有谁愿意公开提名道姓地去指责某个盗贼,这就是我们的世道!所以看到比分牌最终定格的那一刻,普里斯科感到不仅仅是愤怒,愤怒的下面是更深沉的孤独感,或者说,愤怒就来自于这令人绝望的孤独,老莫拉蒂,所有的蓝黑迷,你或者我,今天或者昨天,全都一样.

不过幸好,大海不只是拥有包容,她也一样有着奔腾咆哮的力量,坚守孤独的勇气不仅是用来坚守,用来面对,它也可以成为摧毁敌人的利刃.在隔一个赛季的国家德比中,国米以4:2干脆地痛击了老妇人,并最终夺得当年的联赛冠军,而尤文排在了第十名,好悬没降级,大国米时代到来了.

                              (四)

                              1

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可能我们都很少认真地去思考:”大国米时代”就是我们梦想中的那个金黄色的年代吗?我们当初追求的公平和正义在这段时间里都实现了吗?

当然不是,当然没有.

所有赞扬我们的人,他们的眼睛里就只有那些耀眼的奖杯,假如这个时候老莫拉蒂告诉他身边的摄影机和闪光灯们:其实我们更在乎这些奖杯是不是清白.立刻可以想象那些人的尴尬讪笑,当然了,他们会强忍住发自内心深处的想要哄堂大笑的冲动,然后若无其事地说:我们的下一个问题是……,再然后,第二天的报刊上会是漫天铺撒的鲜花和赞美,老莫拉蒂的肺腑之言会被忽略不计,这是强者应得的待遇,而我们照旧坚守着内心的孤独.

但此时的孤独已经有些不同了,此时的坚守也不那么无助了,在国米成为强者的这一刻,问题变得更加严肃起来,因为强者的孤独更加真实可信,它不会是不敢面对现实的懦夫找出的借口,那么这就一定是真正的勇敢,真正的正义,是真正的梦想和希望.


                              2

习惯上人们都喜欢问一名球迷: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的球队?他们大概是以为”喜欢上”的原因可以代表球迷对自己球队最主要的评价.其实这完全是一种误会,没有几个球迷会在对一支球队的祖宗十八代都调查清楚之后再决定自己是不是要”喜欢上”她,喜欢只是一种感觉,我相信多数蓝黑迷都是稀里糊涂地就喜欢上了国际米兰,包括我在内.问这个问题的人其实是想知道,为什么会我们接受并且坚守着国米,是什么让我们在历经岁月的侵蚀与无数次痛苦的打击之后还会选择留下来?

我觉得是”大国米时代”.

千万不要误会,我们在乎的绝不仅仅是大国米带来的荣耀——不然的话我们现在应该已经转投皇马甚至AC米兰了.当然了,这些荣耀也很重要,内拉祖里的意思尽管是追求梦想的蓝黑勇士,但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我们都生活在世俗中,是俗人,永远都这样.

但是,对于所有的蓝黑迷来说,对于老莫拉蒂,普里斯科,对于1908年的那群年轻人——尤其是乔瓦尼来说,”大国米时代”其实是给我们作出了见证,证明我们真的是在追求公平的梦想,而不绝是以”纯洁”相标榜去沽名吊誉捞取实惠,因为我们要名要利的话大国米的奖杯自会带给我们,何必再去冒着被人指做伪君子或者干脆是疯子的风险出这么个荒唐主意呢?

所以,大国米时代尽管没有带来梦中的年代,鲜花和掌声也只是对强者的膜拜,内心的孤独依然,但它总算是为我们正了名,也让我们的梦想中多了希望,多了自信.

于是我能够确信,留下来是对的.

                                 (五)

在我的学生时代,有这样一件事足以令我铭记终生:有一天,当成绩榜上我又一次高居头名的时候,班主任老师决定召开班会,号召全班同学向我学习.我被老师提问自己在校期间最感到骄傲的事是什么.我的回答是:我考试从不作弊.

然后就是令人尴尬的沉默,我的老师,一位可敬的老人,他当时站在讲台上局促无言的笑容至今如在眼前.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其实我当时应该把自己如何在多次期中期末考试中连续拿到数学满分,如何在数学、物理、作文竞赛中同时得到一等奖的事迹,以及那几乎过目成诵的天赋等等做一次有节制的报告,然后谦虚地表示自己还需要继续提高,感谢老师的培养云云,这样大家才都有面子.我做了一回不知趣的人,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不过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只知道自己一定是说错了话,只是为自己让老师下不了台感到非常内疚,直到今天还有这种感觉.

我相信小莫拉蒂在他的家人中间一定也发生过类似的情景,所以他哥哥冻结他帐户的事我们丝毫也不感到奇怪,同时也相信莫拉蒂本人对这件事不会有太多的怨恨,甚至他也会和我一样,为自己给大家带来了不便而感到惭愧,在家族并不处于繁盛期的时候,他在国米投入了5亿欧元永远不可能收回的资金.

其实不止是我的老师,不止是莫拉蒂的家人,还有蓝黑队长萨内蒂,他拿着200多万的超低年薪在国米耗费了自己十几年黄金的岁月,还有19场比赛可以打入24球却不能拿到一座联赛奖杯的维埃里,还有为了迎接冠军教头里皮被迫提前退役的贝尔戈米…….他们的付出都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

坚持正义的梦想不仅仅是嘲笑,是委屈,是抗争,更是一种伤害,而且往往受伤的都是你最尊重最爱的人.多数情况下,你无力补偿,于是你只有躲开他们的目光和问候,为了避免更重的伤害而躲开,却让更增加了你的孤独.

这个时候,小酒馆里热闹的欢呼声终于开始静了下来,终于我们开始听清楚了乔瓦尼的叹息声,终于我们对大海般的包容有了更深切的渴望,终于我们看到了这暗夜的漫长,掂出了这孤独的份量.

蓝似大海,暗如黑夜,就这样,以沉沦和伤痛为伴,虽然不是很情愿,莫拉蒂时代还是到来了.

                              (六)

大国米的根基早已荡然无存,三架马车的短暂辉煌远不能和之前尤文图斯16年内9夺意甲冠军相提并论,更不要说之后米兰王朝的盛世.93-94赛季国米位列意甲第13,仅以一分保级.

公平点说,莫拉蒂虽然没有为国米带来足够多的冠军,但也从来没有让心爱的球队落得他来之前那个赛季般狼狈;不过同样公平地说,莫拉蒂时代国米的衰落也并不全是”神圣同盟”在作祟,裁判和经纪人公司决定了很多事,但肯定不是全部.三条线上人员结构的严重失衡,对于心爱球星的家长式管理,对主教练权限无限制地不当干预,最关键的是对于球队的发展缺少整体性的长远规划,所有这些远比一个漏判的点球或者是转会市场上被人截和影响要大得多.

十七年没有拿到任何重要的冠军,一个个天才在这里沉沦,这使得我们不能像缔造了大国米的老莫拉蒂和普里斯科那样只是愤怒只是放出豪言.希腊神庙上镌刻着一句恒久流传的箴言:人啊,认识你自己.现在,是用到这句话的时候了.

                              (七)

决定一棵大树生长情况的,并不是它的树冠有多么漂亮,而是它的根茎在泥土中扎得有多深.认识你自己,这其实是我们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里汲取精神营养的唯一途径.

在自认为是个天才,自认为会一生清白无暇的轻狂岁月里,我结识了国际米兰,这是在谷底挣扎的蓝黑色,那时甚至觉得自己终有一天会去拯救她.随后,我开始从天才的云彩中跌落,面对各种难以估料的打击,责难,羞辱,曾经引以为傲的”考试不作弊”的承诺并不能让我变得更勇敢,更有力量,就像为公平和正义而生的国际米兰并不能依靠自己的一腔正气去阻止梅亚查的离去,或者是改变1:9的比分,改变没有冠军的历史.恰恰相反,越大越美丽的树冠就越容易被折断,被蹂躏.

随着维埃里一次次抓起头发默默无神地看着天空,随着罗尼一次次跌倒后选择了哭泣和离开,面对着和我们多数球迷一样并没有多少雄才大略的老板莫拉蒂,我渐渐开始明白,总有那么一天,命运会逼迫我们抛开这招摇的美丽,背叛从不作弊的承诺,冷却下想要主持正义的狂热,总有那么一天,我们开始懂得,一棵大树并不能遮蔽整个天空,一个从不作弊的小男孩也不可能改变世道的沧桑.

而且,即便是再有很多个”电话门”,即便是每次都领先AC米兰几十分夺得联赛冠军,即便是一次又一次地捧起欧洲冠军的奖杯,普里斯科在1:9的比分牌前发出的怒吼也还是会显得那样孤寂无助,一个再强大的国际米兰也不可能让足球从此变得圣洁.我想乔瓦尼在走出1908年的那个小酒馆之前肯定就已经让那群热血沸腾的年轻人明白了,金黄色的年代只是一个脆弱的树冠,我们生命的本源并不是在晴空中招展的美丽枝叶,而只是在黑暗泥土中挣扎的根茎.

很多年过去了,当曾经怀揣梦想的少年终于不再把失败归咎于体制腐朽人心不古,终于学会了去品咂那些嘲笑和羞辱,终于敢于去凝视内心的软弱和无能,去宽容那些愧疚和不安,我明白,金黄色的希望仍在心底埋藏,只是要先从泥土中汲取生命的养份,只是在坚守着那穿越百年的孤独.

蓝似大海,暗如黑夜.